新年初一,永安公主降生。
宫中迎此大喜,新年之乐沸然,皇帝携太后懿旨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御前一众伺候的奴婢,也跟着喜笑颜开。
仇红与裴隽柳离宫前,还受了太后的恩典,一人得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算是“满载而归”。不过离去前,仇红嫌那玉如意太重,将它搪塞给了裴隽柳,裴隽柳则又脑瓜子一转,将两柄玉如意转手当作给新生儿的贺礼,两人便又顺理成章两手空空。
却不急着走,裴隽柳还想看一看小公主的模样,亲手抱一抱,仇红则念头简单,只是想再探探那神女的底细,但她不好多留,便只能将此重任交给裴隽柳。
立政殿已经热闹成一团,太后先散了殿中一干人,而后被裴隽柳扶着先行入了寝殿探视。
妃子们冲皇帝贺喜,行完礼后便渐散去,仇红便顺势跟着人流往外。
她走得极快,毫无留恋之情,因此也丝毫不曾注意,主位上的人,在她身影迈出殿前,遥遥投来的那一眼。
皇帝凝着已闭合的雪帘。
人影渐散去后,殿中安静下来,隐约能听得内殿新生儿的啼哭,和女人喜极而泣的嗫嚅。
为人父的喜悦,却在这和睦的话音里一点点消下。
皇帝沉了视线,腕上的空落令他片刻失神,脚边翻倒的香炉已全然熄灭,余烬扑出一种破败的干腥之气。
正失神间,阿奴从内殿出来,面上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见了他,微微露了笑,冲他行礼道喜。
“恭喜陛下,小公主一切都好。”
皇帝没答。阿奴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偏头打量着他的模样,继而伸出一只手到他的肩膀,轻轻伸出手去扶平他衣襟处的衣纹。
鼻尖的呼吸与她的手指在一瞬间温柔地纠缠。
一双手攀上皇帝的肩,柔软的十指覆上,拿捏着力度,一下一下去松他因紧绷而僵硬的肩颈。
“你知道该来何处寻我。”
这句耳语,躲在一旁窥伺的裴隽柳并未听清,受限于角度,又只能看见阿奴倚在他身侧的背影,因此后头对仇红汇报,嘴巴添油加醋了一堆猜测,却也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皇帝安于宫中,亲自照拂永安公主,太后则整日于佛堂抄经,皇后则一如既往地安稳着后宫。
唯一称得上大的事,便是帝王对越嫔母家,孙氏的拔擢与赏赐。越嫔的位份只在四妃之下,按制不能再抬,皇帝便破格重用了她的兄长,连带着她的父亲也跟着升了官位,孙家如日中天,朝夕之间便成了京中新贵。
这本该见怪不怪的事,却令仇红不大痛快。
大雪若鹅毛一般封闭武思馆前的视野,承晖殿管事太监梁睿在通廊上冻得双腿发颤,后面捧着陶案的小太监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打着摆子。
越嫔穿着簇新的短袄,下身一件织绣的水色敛裙,肩上罩着一件红狐的大毛氅子,方一迈入校场,便吸去了这场中几乎大半的目光。
她人很瘦,生产后更加清减得厉害,如同一把孱弱的骨头裹在皮毛之中,却因这些时日的恩宠,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憔悴与黯淡,反而是人逢喜事,更显得她明眸善睐,风姿绰约。
她本该是要休养的,但一听闻自己家中的幼弟,今日也被恩准入了武思馆受考,便向皇帝请了恩,亲自来看。
孙家位卑,按制,莫说武教,就是想进入弘文馆进修儒学,也是难如登天。而如今能轻而易举拜仇红为师,承袭武教,完全靠得是家凭女贵。
永安公主降生,泼天的恩赐便都如流水一般入了孙家,越嫔的胞弟孙成沾了自己外甥女的福泽,名正言顺地入了武思馆,题写大名。
仇红在台上看见孙成这张陌生面孔的时候,越嫔便大摇大摆地坐在屏风后头,她的派头是极足的,铜鎏香炉烧得正旺,那一张造价高昂的贵妃榻后头,数十个奴婢屈膝候着。
这些架势,仇红其实都不大在意,哪怕是今日天晴方好,越嫔稍动一动,那满头的珠翠,便在天光大亮下晃得仇红措手不及,她也完全可以忍。
更令她头疼的,是这些人不着边际的想法。
今日,新年初五,朝廷已恢复了常朝,武思馆也同弘文馆选定时辰,前后脚正式开课。
因此,今日的皇城格外热闹。
上朝路上,官员携着子女一道入皇城,子女入武思馆修学,官员则入含元殿上朝,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灯火通明,几乎快把天催亮。
好在仇红提前一日便宿进了武思馆,不然依她从前作息,今日定是要迟到的。
却不想,这越嫔比她还要勤勉。
天蒙蒙亮,她便带着一众人入了校场,除雪的除雪,烧火的烧火,安榻的安榻。仇红便被这一阵叮咚作响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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