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滚的水,曾经泼在云袖袖的手臂上,时至现在仍然是一块大疤。她不小心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女官,就在大雪天里,她顶着一碗水,跪在屋外两个时辰。
赵钦明曾经交代过看管她的姑姑,不许刻意欺侮。可他为云氏之人提供庇护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云袖袖受罚的时候,他也正跪在殿前请罪。
晚间,她一瘸一拐到了东宫,趴在窗户上,看着赵钦明,猛地就哭了出来。
“我抬不起腿,进不去。”她抽噎着说。
他遣散了所有仆侍,把她背进了屋子。
因为不想害得赵钦明日日被训斥,她开始有点儿明白在这皇宫里要怎么活下去了。
她跪在管事太监脚下给那太监捶腿擦鞋,被狠狠踹了几脚在心口,仍旧笑脸相迎,凭此她乞求来了给她高烧的堂姐一日歇息的时间。她日日去给那太监奉茶,哪怕知道他会故意打翻热水,也从不叫疼,以期他能少对她们这群逆臣家眷打骂。
后来那一日,轮到那个太监去给宫中脾气最差的嫔妃送衣裳时,云袖袖故意在里面掺了一件太监的内衫。
本就是废人的人,又被废了一遍。
这些事,没人知道。她既不恼怒,也不羞耻,她只是疲惫,疲惫每一日,都活得胆战心惊。
有一日,云袖袖从东宫侍者的口中得知,赵钦明又被派去驻守云州了。
“哪有太子驻守边地的,而且殿下大病一场,该好好将养啊。”她不解。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看到赵钦明的脸色更加阴沉。
她懂,赵钦明也懂,但却不能拒绝。
“明日我会叫人带你混出宫去,江南崔氏的人会收养你,这伯父曾经在北地,被你爹救过一命,他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必担心。如今他赋闲在家,你跟他去,好好待着,不许再入京。”
那便是,永别的意思。
他说着不容拒绝的话,挑了两枚金锭给她带上。
“殿下怎么办?”她抱着他准备的小太监装束,仰着头看他。
“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心。”
“殿下除了嘴硬还有别的本事吗?”她握着金锭抱怨。
“再没有别的本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来管,只会添乱。”
她坐在窗上的时候,本都要走了,突然拉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她发了狠,真的咬出了血,她松口的时候,牙上的血迹尚在,口中血腥气与咸涩并重,她擦了擦嘴。
赵钦明甚至没有骂她,只是盯着她。
“那殿下记好,有朝一日,殿下会需要奴婢的。”
那个时候,死一个云氏奴婢,无人注意了。
那一年,她十叁岁,算是被气走的。
在宫门前回望的时候,她知道,这条路,她一定会再走。
为她自己,为云氏,为这个口是心非的太子。
今日端午,宫中上下都是艾草味道,崔岫云呛了好几口烟,祭典总算是顺利结束了,可晚上还有宴席,她们仍旧不得歇息。
女官侍宴,崔岫云站在殿旁的时候,总算第一次见到了萧贵妃。
皇帝长久不立后,人说是为庄献皇后伉俪情深,可崔岫云眼瞧着这后宫的诸位娘娘,这陛下眼里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制衡。
萧贵妃嫁给陛下,是平南方时,萧氏与皇室一段联姻,风韵端和温柔的妇人,看上去柔弱,这宫中上下却也被她打理了十余年了。贵妃举手投足,雍容华贵,手上的手钏,却是辟邪之物,曾听人说贵妃喜好佛道,原来不假。
崔岫云被尚宫派去看着膳房,她催促着宫人不要误了送膳的时候,却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端着小食盒的宫人正准备离开。
“这是要去哪儿?”她拦下那宫人。
“禀姑姑,是给东宫送膳。”宫人答。
崔岫云抬起食盖看了一眼,是一壶雄黄酒和几道时令菜。
“怎么这会儿才送去?”她问。
宫人答:“今日端午,宫中上下都是要喝雄黄酒的,但晚上奉酒来的宫人来迟了,故而多等了一阵。”
她仍旧不安却也不能再拦着。
宴席上刚刚行完酒令,皇帝自然是成了最大赢家,正多饮了几杯,看到一个小皇子咳嗽了两声,便道:“着凉了?怎么也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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