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听得出来,那是“蓬莱三仙”中的朝雾,是三位之中最冷淡自矜的。而如今这样……
杨枝有些不忍,侧目看了看柳轶尘。柳轶尘端坐如仪,像一位入定的老僧。
申冬青却豁然起立:“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因那边厢寂静,这边的声音立刻传了过去,杨枝还没来得及反应,隔厢那少年阴恻恻的笑已传了过来:“让我来瞧瞧,这边坐了位多大本事的仙人!我看燕归楼这店是不想开了,胆敢任由人听了本官的壁角!”
话未落,他身边的小厮已一脚踹翻了两厢之间隔着的屏障。而在屏障落下的那一刻,杨枝微微转过了头。
柳轶尘握杯的手指都不曾动一动,一袭紫色官服,衬的他整个人如水沉寂。
江令筹见到一厢之隔的人,愣了一瞬,继而笑了:“原来是柳大人!既是柳大人,自然是仙人也不能及,是我荒唐失礼了!”
柳轶尘手指离了瓷杯,起身见礼:“江大人,我不知江大人这左右厢房坐不得人,这就迁移至别处。”
“柳大人哪里的话!”江令筹当即道:“我一贯骄纵孤僻,家中时常教导多与人交善,只是这话过耳容易,践行却难,每每夜半思来自惭不已。今日相逢,即是有缘,这墙拆已拆了,柳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并席共饮。”
柳轶尘淡淡道:“江大人好意,不敢推辞。然柳某衙门还有公事,不敢饮酒,这便告辞了。”
“柳大人不给面子?”江令筹笑道,踱步过来,恰好踱到杨枝身边:“那么……”一手忽搭上她肩:“这位小官爷给不给呢?”
杨枝缩肩垂首,恨不得将自己隐于无形,然而无用,只好望向面前的堂官,糯糯声:“柳大人……”
“原来是位美娇娘……”江令筹笑道:“怎么穿起公门衣裳了,这是柳大人的……情/趣么?”
柳轶尘淡声道:“江大人说笑了,她是我衙门书吏……愣着做什么,交待你的事还不去办!”
“是!”杨枝立时松了一口气,拔足便要从江令筹手下逃脱。
“诶~~”江令筹手下却使了劲,一把将她肩膀攫住:“一个书吏能有什么要紧活,柳大人手下那些个书吏,随便找一个替了她便是……这样,我替你向你们大人告半天假,你陪我们在这喝喝酒……”
“大人……”杨枝再度无助地看向柳轶尘。
柳轶尘还未开口,江令筹已指了指另一厢的朝雾,道:“今日是为这女子我与柳大人才生了嫌隙,柳大人既有怜香惜玉之心,我自然要成人之美,不如这样,朝雾姑娘柳大人带走,这位小官爷,留下来陪我们喝喝酒……”话落,觑朝雾一眼,温声忽然转成怒吼:“我让你停下来了吗!舔!”
一时两厢如雪夜坟地般死寂。朝雾慢慢垂下身,这一回杨枝也没有再开口,望了望柳轶尘,目光落在一旁的冬青身上。
申冬青是太子的人,江令筹再狂傲,也不能明面上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申冬青与她目光相触,立刻伸手入怀,在喊出那一声之际,他已有了筹谋。到底在太子门下,虽然身居江湖,但他并非冲动无知之人。
然而下一刻,柳轶尘却开了口:“我这书吏不善饮酒,江大人当真要饮,我陪你饮便是。”声音沉沉杳杳,听不出悲喜。
江令筹挑了挑眉,朱大人已自觉执了酒壶过来,斟了酒,江令筹亲手给柳轶尘奉上:“柳大人,今日我敬你三杯。”
“第一杯,愿柳大人恕我莽撞毁墙之罪。”
柳轶尘接过瓷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愿柳大人恕我强留之意。”江令筹笑道:“下官与柳大人同朝数年,对柳大人倾慕已久,却不曾同饮过一回,一直引为生平憾事。今日算全了我夙愿,柳大人担待。”
柳轶尘并不言语,将酒倾如喉中。
“君山清这酒,入口绵长,后劲却足。”江令筹轻笑:“柳大人悠着点……这第三杯,我还没想好请柳大人宽恕我什么,但来日方长,得罪之处不少,先敬上,往后再算账。”
柳轶尘不待他说完,夺过酒杯,满浮一白。
饮毕,放下酒盏,道声“告辞”,转身就走。杨枝忙忙跟上,将到门边,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小知了”,下意识回了头,却撞入江令筹略带哂意的笑中,“果然是你!”
杨枝慌张转身,追着柳轶尘疾跑出去。
第十一章
柳轶尘脚下越来越快,杨枝一路喘着气追,“大人,柳大人,等等我!”然他却仿佛仗着腿长,走得更快了。
杨枝追到马车边,柳轶尘已上了车。
她只好整整衣襟,讪讪上了车。从方才开始她除开叫了两声“大人”,一直试图将自己缩成个隐形人,也不知哪里就惹着了这位堂官,莫非是那两声“大人”叫的不合时宜?
杨枝钻进马车时柳轶尘正闭目靠在车壁上,兴许是他肤色过于莹润,那酒上脸很快,往日冷若冰霜的柳大人面颊上顶着两坨桃花红,有一种说不出的喜庆。
想到此,她不觉笑了笑。
柳轶尘这才睁开眼:“笑什么?”
杨枝乖巧道:“大人为属下解围,属下高兴。”
“巧言令色。”柳轶尘轻哼一声,微微转过脸去:“我昨晚与你说的话你想是一句也没记住。”
“记住了!大人的话字字珠玑,属下岂敢不记!”杨枝忙讨好道:“大人说旁人若欺侮我,会替我作主。这不,大人一言九鼎,才说的,就践行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信我?”柳轶尘再度闭眼,许是酒劲上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杨枝“嗯?”了一声:“如何不信?属下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大人了!”
“你方才不是在向申冬青求助?”
杨枝愕然,空咂了两下口,才想起辩解:“大人,属下那是……”
柳轶尘却疲倦地摆摆手:“不必说了,我头有些疼。这马车是出城的,今晚要宿在西山了,你若有什么要买的,自和师傅说一声,下去买。”
“出城?”杨枝纳罕,然见柳轶尘眉心深敛,似酒劲上来颇为不适,未再聒噪多言。想了想,却钻出马车,与车夫低语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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