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把杏仁,那却不是大力的吃食,而是她备给自己的随身零嘴。
松鼠天性惧人,她从树上摘下一片绿叶,抖去其上的雨水,将杏仁置于其上,一起放在那棵树底下。
又刻意往前行了几步,待再回转身来,却见那才逃走的松鼠果然到了树叶边,一边警惕地朝她看着,一边急切将杏仁藏进嘴里。
不过小小的嘴巴,竟将那数十粒杏仁全都装下,憋出个圆滚滚的灯笼样,满意地又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她微微一笑,继续往前,不久便听见树林中传来“当当”伐木的回音。
待到得那处,一棵粗大的杨树已躺在地上,截断处是一圈圈的年轮,证实着树的老迈。
薛琅就站在那棵树边上,铠甲已脱放在另一处,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中衣,衣袖高高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正在同将士们说着什么,手中的斧头还未放下。她便有些踌躇,只站在一棵树边上,直到他说完话,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将斧头丢在了地上。
她忙上前,装出有些吃惊的模样:“哇,我在林间赏景,竟又遇见了将军,真是有缘呢。”
她鹿皮靴上沾得皆是泥水,旁的副将便打趣道:“夫子真是好兴致。”
她讪讪一笑,“我们当夫子的,是有些附庸风雅的喜好。”
那副将手一伸,便将她怀中的巾子拿了去,只在面上和颈子上一擦,白白的巾帕就成了泥水色。
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保住了手中的水囊,正要递给薛琅,谁知斜斜里竟先探出一只手,手里也是一只水囊。
谁这么不开眼?
她一个猛回头,方脸王怀安正在她侧后方,殷切地要体贴他家将军。
她轻咳一声,投过去带着杀机的一眼。
因着大力而爱屋及乌的缘由,王怀安从这一眼里,敏锐察觉出自己的不妥来。
他的手半空里一拐,下意识便将水囊递给了其他将士。
嘉柔心下满意,忙将自己手中的水囊递过去,殷勤道:“将军亲自下场伐木,定然已渴了,快先饮些水。”
薛琅接了水囊,拔开塞子,只闻见浓浓的奶香味,原来并非水,却是马奶。
他并不先去饮,而是晃了晃水囊,“这里头,没下药吧?”
“未曾未曾,我哪里有那胆子。”她忙道,心下却一阵后悔。
竟未想到下药这一招。
若将他药倒,趁他睡着时弄乱他衣裳,待他醒来后便告诉他,他已经是她的人了,让他及时投降,切莫再做无畏的挣扎。
如若这般,她怕是会……死得更快些吧?
他向她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眼,“你潘安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忙勾首,弱弱辩驳:“啥都不敢……”
待再偷偷去看,他已将水囊凑近嘴边,抬首咕咚咕咚饮过一半,将余下的交换给她,方道:“此处伐木,极多危险,你莫再此停留,先出去。”
她便用脚尖踢着地上翠草,扭扭捏捏道:“我求你的那事……”
他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几步,将她重新送进林间,“一万年都没门,收了你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你乃大盛子民,都护府自会替你做主。”
“如何做主?”她忙问。若是不用同他断袖,又能保得她的安危,她自然是愿意的。
“我已提前同白大郎交代过,大盛子民不容人欺。若白氏一族识相,自会有人前去劝诫七公主。”
“这样啊?”她怎么听着不是很靠谱。
伽蓝公主是个能识相的?
她郁郁道:“若那般,都护府只能是给我收尸了。”
他不禁一笑,说得稀松平常:“在我手里,还未发生过此等事。”便重新往伐木处而去,拿起斧头,开始砍下一棵树。
堂堂一军将领西南王,砍起树来同砍起人来一样笃定,没有一斧落空。
他说得倒是轻巧,“从未发生过”,可凡事都有个例外。
她阿耶曾经还战无不胜呢,长长两条眉毛对应着坊间所传的“长寿眉”,可最终还不是阿弥陀佛。
长寿眉,长寿没。
待骑着大力回了窟寺时,瞧见寺中处处都挂上水莲吉纹,僧人们各个喜气洋洋,皆换上了新的僧袍,是个要过大节的模样。
她方忆起,司水僧曾提及了什么“双驴蛋”,就是指这个节?
双黄蛋她倒是听过,双驴蛋却是闻所未闻。
白大郎正在画窟中同画僧交代事项,待出来时见瞧她正牵着大力往里走,便下了木梯,笑道:“正好我欲寻夫子呢。不愧七公主看上你,你果然是我白氏一族的福将。”
“我……我又干了何种好事?”
“夫子多才,不但懂得教书育人,竟在医治牲畜一事上也十分了得。昨夜雨大,我竟不知你前去接生过一对双胎驴。驴马产双胎,乃难得的吉兆,夫子力挽狂澜,将险些濒死的第二胎救下来,更是吉上加吉。我寺中上一回出现双胎,已是十年之前,此后族中顺风顺水整整十年。未曾今日又有了双胎,还拜夫子所赐。今日已定为我白氏窟寺的双驴诞,白氏一族下一个十年又将到来。”
不过救下一头小驴,意义竟这般重大?
她忙道:“龟兹可是不能缺了我?”
“确然,越来越缺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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