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是各种吃食,皆是迎接贵客的上等菜色,少不了有炙羊肉、古楼子、鱼鲙丝。考虑到魏七郎乃大盛之人,热乎乎的餺饦也要来一盆。
饭菜的香气充斥房中,更烘托出几分温馨之意。
魏七郎抬首看着笑意吟吟的嘉柔,对二人之间的亲事也越发期盼。
仆从跪坐一旁,开始为来客分食。
嘉柔吩咐仆从:“他乃贵客,先为贵客呈上。”
魏七郎自是要谦虚一二,只陪客众多,你一言我一语,皆将魏七郎钉死在贵客的宝座上。
仆从当即双手合十恭敬退出,再进来时,却又抱着一个玉盆。
盆中装着十几颗拳头大小的物件儿,皆湿漉漉,呈灰绿色。
在场众人皆认出来,此乃牛粪,极其新鲜的牛粪。
吃饭的时候怎地送进如此恶心之物?又不是绿头苍蝇父子要进食。
一个仆从上前接过粪盆跪坐一旁,一只手掏出一团牛粪,另一只手端起一只陶钵,麻溜地用那牛粪将陶钵里里外外擦拭了一番,再往前一探。
另一个仆从当即舀了一瓢热乎乎馎饦连汤带面倒进陶钵,继而双手端起,恭恭敬敬摆在了魏七郎的食案上。
安四郎瞬间了然,暗自唤了声“糟糕”。
白三郎心中“哈哈”两声,好戏来了。
王怀安呆若木鸡,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同情自家将军,还是改去同情魏七郎。
魏七郎大惊,“这是……”
嘉柔扯出了圣贤的大旗:“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七郎既是到了西域,自是要用西域迎接最尊贵的客人之礼相待。”
“这这……”魏七郎眼看着那仆从还在擦拭不止,腹中当即翻腾。
武官虽说吃用粗糙,可万万没到吃粪的程度。虽只是擦碗,可长安人哪个见过这般阵仗。
偏偏他前来龟兹的路上遇上商队同行,便听说过这种待客之道。
牛粪越新鲜,越代表对客人的看重。普通宾客想享此殊荣,还要看在主人家心中的份量够不够重。
他抬首看着嘉柔一脸真诚的模样,竟分辩不出这究竟是她捉弄于他,还是真看重于他。
那仆从手快,转眼间已将牛粪擦过的七八个陶钵皆呈上食案,那些个烹调的香喷喷的炙羊肉、古楼子、鱼鲙丝……样样都置于钵中。
他瞬间渗出一脑门的汗,不由便转首向安四郎求助。
安四郎虽祖上乃西域之人,可迁居长安已数十年,自是早已摈弃了这般礼节。况且自他患了腿疾,家中对他倍是呵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哪里能忍着恶心去替魏七郎。
他心中对不起这位外甥女婿得很,只得出声埋怨一句:“阿安,你真是……”
嘉柔回嘴:“薛将军便不嫌弃,灾民感激安西军,都用这般礼节献上吃食,他吃得香喷喷。”
魏七郎不由又看向王怀安。
王怀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嘉柔一眼瞥向他。
那眼中依然笑意吟吟,他却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虽跟着将军四处战争,饿急时连耗子肉都吃过,可也没有自己主动找粪吃的道理。
唯恐自己也受到“贵客之礼”的款待,他嘴一秃噜,便站出来做了佐证:“将军确然受乡民们爱戴。”
白三郎跟着起火架秧子:“薛将军曾言,龟兹大盛一家亲。我龟兹亲王之家,用贵客之礼待之,魏郎君却这般推脱,可是看不起龟兹?”
魏七郎面色灰败,端起了热馎饦,一咬牙便往喉中送去。
馎饦后头是炙羊肉,炙羊肉后头是鱼鲙丝,鱼鲙丝后头是古楼子,古楼子后头是蒸鹅肉……
菜色似无穷无尽,永远吃不完。明明是极其美味的菜色,因盛放在用牛粪擦过的陶钵里,也似都成了牛粪味。
他似一个毫无感情的尝粪人,将面前一钵接一钵的吃食不加咀嚼的吞咽进去。
直到他的桌上空空,旁人也才用过一半。
那些“旁人”的陶钵干干净净,自是用不着拿牛粪去擦。
他放下筷子的一刹那,嘉柔且惊且喜:“七郎真是好胃口呢。”
接着一抬手,仆从便将一盏白生生的汁水送到了他面前。
嘉柔笑道:“此乃马奶,龟兹名产,七郎试试。”
魏七郎心中翻腾难忍,正需要一盏饮水清清口。他倒是留心了,仆从并未用牛粪去擦过盛马奶的玉盏。
他不曾防备,当下接过马奶,眼风撇见赵勇忽然露出一点同情表情,他尚未反应过来,已将玉盏凑到嘴边,大口大口饮下,连咽了好几口,始觉口中又膻又酸,仿似放坏了的牛粪。
他“扑”地一声吐了出来,再也压不住,腹中那些热餺饦、炙羊肉、鱼鲙丝、蒸鹅肉、古楼子……不久前如何灌进去,此时便如何喷出来,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
“哈哈哈哈哈……”
王怀安向亲王庄子借了一辆马车,将将把魏七郎运走,嘉柔便笑得打跌。
安四郎蹙着眉,“怎地如此淘气,要这般捉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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