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聿怀一如既往地守在窗边,一偏头就能看见床上的动静。
沙棠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怔了怔,心中疑惑。
这已经不是在船上了。
偏殿应该还有许多空余的房间,可以供他休息。
沙棠望着青年冷淡疏离的侧脸,却没敢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只怯生生地问了句:“你要睡床吗?你今日……”
应该很累吧。
温聿怀回头看过来。
他盯着沙棠明显疲惫的脸,困倦两个字已经写在她脸上,却强撑着询问,不敢随意决定自己是否应该休息。
“你在祝家也这样?”温聿怀淡声问她,“连是否要休息也需要过问他人?”
沙棠摇摇头,低声解释:“因为这是你的家,你的房间。”
不是我的。
温聿怀听得眉头皱起,却又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这已经是你的房间,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过问我。”
沙棠一手按在被褥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低头看了会。
在这突然的安静中,两个人都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救我?”
温聿怀先开口,目光晦涩难明,却牢牢地盯着低头的沙棠。
沙棠五指微缩,惊讶地抬头看去:“……这算救你吗?”
温聿怀蹙眉:“如何不算?”
“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你死……就只是不想。”沙棠有些苦恼地蹙眉,她虽然抬起头,却避开了对视,也避开了最重要的想法,低声说,“我不知道二夫人和其他人为何会对你不好,可我觉得你很好,很厉害,比起青州的其他人……我更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
温聿怀不知为何只记住了这句话。
他望着沙棠昏昏欲睡却强撑精神的脸,在心中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沙棠今晚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温聿怀的平静和冷淡让她感到熟悉的可靠与安宁,那不可言说的灾星命格,让她忍不住想与这个人变得更亲近些,因此攀升倾诉欲。
人总是会追求归属感。
尤其是像她这种,过于特殊的异类。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总是待在家里,不能出远门,甚至不能离开祝家,总是在屋里关着,所以很多东西都没听过、没见过。”
沙棠低垂着目光看被褥上的花纹:“来青州时,我不敢掀开车帘看外边的世界,因为很害怕。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蠃鱼这样的妖兽,也是第一次见到你戴着的奇怪的面具,就好像是……第一次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而你就是我来到外面的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她强调了几个第一次,每一次都像是巨石落地般敲打在温聿怀耳边。
沙棠说:“因为我……很倒霉,所以被人讨厌也是理所应当的,被人讨厌以后,被打被骂也是应该的。”
温聿怀声色冷冽道:“谁这么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沙棠摇摇头,努力解释,“……事实就是这样的。”
温聿怀起身朝她走去:“我之前跟你说的都忘记了?”
青年神色阴沉,突然覆盖而来的阴影让沙棠抬头看去,温聿怀走到床边,看见她水润明亮的眼眸,周身的压迫感才悄无声息地撤去。
沙棠张了张嘴,许多话说得容易,可它们并没有用,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闻小姐说你会杀了我,或者让我断手断脚时,我也很害怕。”沙棠迎着温聿怀的目光,没有躲避,鼓起勇气说道,“可我又总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不知为何,却毫无理由地相信着。”
她很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因为从未与他人如此交谈过,沙棠怕自己没能表达清楚,却没时间思考太久,说得断断续续。
“应该说……比起闻小姐,我更相信你。”沙棠不自觉地蹙着眉头,想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贴切。
“所以你说不会杀我,说我运气好,还让我一个人在那待一个时辰,能够看见那样的景色……我真的十分感谢,而你也……真的很好。”
在温聿怀目不转睛地紧盯下,沙棠越说越艰难,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一下:“你真的很好,我不想你死。”
温聿怀又往前一步,衣衫贴着她曲起的膝盖,垂首盯着她,低着嗓音问:“什么样才算做‘好’,你说的这些就足够了吗?”
沙棠被问得呆住,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凭借此时的心和感觉在艰难地描述。
沙棠甚至不清楚,为何能够真心地夸赞、祝福别人,却无法对自己说呢?
温聿怀陷入沉默。
沙棠在等待中陷入困倦,几次差点头点地,最后一次往前点去时,便磕到温聿怀身上,或许是怕她摔倒,温聿怀立马抬手护着。
眼前的人没有躲闪,仍旧静默站立着,任由她低头靠着,护在脑后的手动作轻柔,令人心安。
屋中静悄悄地,谁也没有说话,沙棠便如此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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