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钺拔出钥匙走进宿舍,打开灯,“远哥?”
方知远的床上却没人,宿舍里的静寂被秋天暮间冷冽的光线照得死气沉沉,金大钺走到自己的椅子边,捏了捏泛痛的眉心,准备把大衣脱下来,却听见对铺传来翻动的声音。
陈炜浩睡眼惺忪地从床帘里钻出来,头发睡得七扭八歪,“大钺,我还以为远哥回来了呢”,他揉了揉有些胀的眼睛,“几点了,不知道他回来鸡腿饭还有没有。”
“你又让他带饭了?他下午去哪了?”
“好像是做什么实验吧,难得他周六没出去玩。”
金大钺点点头,怪不得,他上午走之前看方知远还呆在宿舍里,平时那个时候他早就出校了,他们几个平时可没少打趣他说陪姐姐比冯腾陪女朋友还认真。
“那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一点半左右走的,说是六点多回来吧”,陈炜浩往身上套卫衣,然后把床帘拉开,“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不是我”,金大钺把椅子拉开,扶着椅背坐下去,“他姐在楼下等他呢。”
金大钺上午出去跟学长喝酒——学长要发的文章又被退回了,从上午十点开始,断断续续地喝到下午快五点,才从五道口溜达回来,等走到宿舍楼下,天都擦黑了。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极漂亮的女生站在无障碍通道的坡那,如瀑的长发洒满肩背,被时断时续的冷风拨起,逆着窗户里漏出的光闪烁。
他当时扫了一眼,进了楼门才意识到那不是方知远的姐姐吗。可他还记得初见面时的握手情形,加上胃里灼烧得厉害,也就打消了折回去的愿望,匆匆上楼来找方知远,可他竟然不在。这不应该啊,他可不是会放鸽子的人,更何况是他亲爱的姐姐。
陈炜浩倒是来了兴致,“谁?他姐?在哪呢?”
“就在楼下呢。”
陈炜浩翻身下床——金大钺发誓这是他见过陈炜浩起得最快的一次——扒到阳台上,很快就探回头来,“看不清脸,但是我能感觉到身材真好。”
金大钺置若罔闻,打开手机联系方知远,却没人回应。
陈炜浩从阳台回来,“远哥没跟姐姐约好时间吗,怎么让她在这等啊”,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过看时间也快回来了,但这样的话我的晚饭又没戏了,哎。”
陈炜浩划着手机,“不过看群里的这个说法,姐姐好像是等了很长时间对吧”,他把手机递过来,“你看,这有人三点多就在问姐姐在等谁了。”
“他们不会是吵架了吧,有时候感觉他俩真不像姐弟,倒像个情侣一样。”陈炜浩还在絮絮叨叨,金大钺听了却是一震,原来不只是他觉得姐弟两人远超亲情的亲密有些怪异吗。但他不想嚼人舌根,更对这句话的意味感到一点不适,急忙把话题转了向。
“要是三点多开始等,到现在也有三个小时了,外边天挺冷的,估计也快冻透了”,他看了眼陈炜浩,“应该给她拿件衣服。”
陈炜浩这个时候倒是莫名其妙地细腻起来了,“姐姐跟我一不亲二不熟的,我给她拿衣服不合适吧。”
金大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你拿远哥的不就行了吗。”
陈炜浩火速冲进洗手间整理,即刻就拿着衣服出了门。金大钺也踱到阳台,准备看陈炜浩的表现,还没看见他那神经大条的室友出门,就看见远处一个清爽少年飞奔过来和少女相拥。金大钺莫名觉得画面有种电影感,像是恋人之间抛弃隔阂重归于好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恍惚间听见楼里传来了鼓掌声。
金大钺拍拍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
————
方知远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知道为什么这个实验虽然钱多但报名的人少了。
头部挤压的不适他以为很快就能适应,但在密不透气的小屋子里他却越发觉得头脑沉重。外加一直在黑暗的状态下盯着电脑屏幕,他的眼睛也酸痛得不行。而且那一系列认知任务做到最后也格外磨人,在经历了小球运动轨迹和频闪的字母数字之后,一堆可怖的人脸模型好感判断让他终于有种打爆电脑屏幕的冲动。
方知远摘下电极帽,又重新洗过头,才把手机开机。
主试趁着他擦头发凑过来,明显比几个小时前态度更温和,看来数据收得不错。“这个实验就完成了,被试费下个月初会打到学校开户的银行卡上。如果后继你还有兴趣的话,可以参与我们的经颅脑刺激实验和核磁实验”,方知远点点头,赚钱的机会他不会错过,“然后建议你还是吹一下头发吧,外面刮风容易感冒。”
方知远谢过这个温温柔柔的女生,点开手机,这才发现姐姐来自四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他看到这个消息之后丢掉毛巾就立刻往回赶,不用问他都知道姐姐真的这么做了,而且现在也一定还等在他的楼下,四个小时,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他们不是约好了晚上见面吗,为什么她这么早就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很需要他,他却到现在才回应她。
方知远趁着等电梯的间隙给姐姐打电话,接通之后听见了姐姐浓浓的鼻音,“你去哪里了?”
他却没法回答,他不打算告诉姐姐自己缺钱,他不想让姐姐再为他背上负担。
“我在中关村这边,刚才一直在忙,我马上回去。姐,你去学校里的咖啡厅什么的坐会吧,天很冷的。”
“我在宿舍楼这里等你。”
方知远还想说些什么,电梯里却没有手机信号了。他出了课题组外租实验室所在的办公大楼,匆忙之下找不到共享单车,只好拔腿朝学校跑。
冷冽的空气挤压进他的肺,他似乎又重新体会到溺水那天的虚弱感,肺部传来的清晰胀痛让他能够勾勒出自己内部器官的形状,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确认自己内里并不是混沌一片。
上次就是在这样的痛感之中,面对着姐姐焦虑的神情和明显已经哭过的眼睛,他没能说出结束关系的决定。
他那个时候一定是退缩了的,他想。他那时执迷于寻找到合适的话语,借着这个由头一拖再拖。分手?他们不是普通的情侣。不再见面?不可能的,他们毕竟是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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