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移民?”莫奇的口气是不可置信,他垂下眼去看那一摞文件,看了两眼又笑了起来,“纪月,petition for alien relative,这句话我还是认识的。”他说的是标准的美音,配上嘲讽的语气,突然就很像以前的他了。明明是一个天之骄子,现在做了爱情的俘虏。
纪月手里拿着两瓶水,瓶身上的水珠凝结在她的掌心里,然后滴在地板上,她舔了下嘴唇,“我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还是说,我从来不在你的计划里,对不对。”他从来不会说这么咄咄逼人的话,如果不是被她逼急了,怎么舍得冲她这么说话。他发现,一颗心被踩在地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们凝视着对方,纪月看着他身后,白纱窗帘被夜风吹起,她看着看着就有些恍惚,视线重新聚焦到他的脸上时,她看到痛苦的表情。
她垂下眼,把矿泉水放到身后的桌子上,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纪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他的语气里充满挣扎,和他的心情一样,他想,如果她开口,再哄哄自己,应该就能立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弯下腰,拿起茶几上的文件,文件拿起来时,里面夹着的纸洋洋洒洒掉了下来,最上面有一本红色证件。
太过显眼,他一眼就看见了,“呵”了一声,笑了出来,“纪月,你和我说,你们准备分开了,所以,这就是准备分开?把证领了,一起移民。”他脸上是笑容,可眼神却很悲伤,“现在,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他突然想到清明长假那次,宋霁辉的话‘全当排遣寂寞’,仿佛又明白了一切,他笑着摇摇头,像是气极了,眼神从不敢相信变成笃定,“我真傻,你说的,准备分开了,根本就是骗我的,对不对,”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的表情,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纪月,和当年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而我,跟傻子一样,还能再上一次当。”
她原本想解释,听到他这些话,突然又不想说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点点头,跨过地上那些文件,往外走,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沉默地看着一地的东西,然后听见门被重重地关上,那一声,震得窗户都跟着发出抖动的声音。
莫奇没有回家,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半夜三更,空荡荡的马路,两旁昏黄的路灯照亮他的前路,走着走着,寂静被打碎了,是滨江那个篮球公园。公园左右竖着高高的照明灯,将篮球场照得如白昼那般敞亮,即使是深夜了,还有一小群年轻人在里面打篮球。球鞋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混合着叫嚷和篮球声。
他不知不觉间,向那个光明的地方走去,随后,站在篮球场外,双手抓着铁丝网,看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的画面,不是画面。
过了会,又转身,靠在上面。
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深吸一口,慢慢吐出,他抽着抽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他在想,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又是自己。可是,想到最后,又觉得难过,为什么从来不看看自己,为什么不是自己陪她到最后。
他蹲在地上,看着空旷的马路,烟一支接着一支,直至全部抽完。
每周一是管理层的工作例会,纪月仍旧等人到齐了,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她坐在进门第一个位置。今天,主持例会的是柯之乔,她看着纪月,看她点点头,便开始今天的例会流程。
远游目前扁平式的组织架构还是很简单的,纪月是CEO,接受林昊和柯之乔的直接汇报。公司是以市场为导向,所以他们俩负责,协调、整合其他相关部门资源。
柯之乔在说上周的运营数据,她顿了顿,“鹿岛山上第二次发生入侵,物品被盗事件了,我们虽然已经报警,提供监控,而且也增加了工作人员。这是第二次了,营地公共区的监控和报警设备都没触发。”她说着,看向莫奇。莫奇是公司CTO,虽然主要负责架构,但是他依旧要为AI模型算法的漏洞负责。
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纪月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她收回视线,低头去玩手机上的挂链。见到她这幅样子,他突然就有些恼火,回了一句,“AI算法是需要时间的,既然觉得有漏洞,去买个市场上现成的好了。”
纪月、莫奇,还有赵之望,都是很客气的老板,只要不是碰触到底线,他们都是一贯摆着笑脸。今天,会议室里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莫奇用这种口气说话。
气氛忽然就变得怪异起来,有人恨不得把头埋得低低的,降低存在感。柯之乔也紧紧闭上了嘴,她不敢去看纪月,于是,眼神只敢看其他人,最后落在林昊脸上。他也默默地别过头,看向窗外。
刚说过,只要不碰触到底线,纪月都是很和蔼的老板,但是在工作中,她又是属于有些强势的人。出现问题时,她常会不停追问原因。在座的人都有这种经历,属于技术中心的人,自然就要替老板捏把汗。
就当所有人以为纪月会发火的时候,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把监控交给警方,当个案处理,技术部所有人都挺辛苦的了。”
莫奇看着她,他们隔着几个人,刚才她说话时,一眼都没看自己,只是盯着手里的吊坠,他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不过,莫奇回到技术中心那层楼,发了好大的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发火,而是更加折磨人的方法。算法组的组长全部被他叫进办公室,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冷冷的看他们改代码,说了句,“所有人在这里,坐到找出问题或者提出改进方法为止”。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发的脾气,全是因为纪月逃避的态度。
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远远看见纪月,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当想着怎么质问她的时候,她一个转身,消失在隔断后。那些气,全部堵在胸口,变成了火气。
莫奇只有周一和周五才来五角场的写字楼,今天是周二,他破天荒的又来公司了。技术中心的人,看见他来了,每个人不知不觉间骨头都紧了,头皮也麻了起来。
莫奇知道,纪月每天10点30之后才会进公司,刚过30分,就去楼上了。
周秘书正在纪月的办公室里,整理办公桌,抬头看见莫奇,“莫总,早上好。”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直到快午饭的时间,他又去了一趟,还没开口,周秘书一看见他就先站了起来,“今天纪总不进公司了。您找她有事吗?”
莫奇“嗯”了一声,他觉得人怎么那么善变,就几天时间,可以从原来气愤她的逃避,到现在变得有些失落。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去走了楼梯,推开沉重的消防门时想起,他们有次就是躲在消防门后聊天。那次,他知道赵之望撺掇她一起串标。
如果知道有今天,知道她会远走异国他乡,那时候,自己会不会更加坚定地阻止她?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所有的底线和习惯,都会为了她一次次打破,一次次降低。
周三的时候,莫奇又去了五角场。技术中心的人不仅头皮发麻,偏头痛都要发作了。
他还是老套路,不说话,就把组长们关在会议室里,让他们当场优化代码,他们知道他今天又来了,一个个觉得绝望极了。
他和纪月开始地下情之后,几乎每天都见面,虽然躲躲藏藏的,却也别有一番情趣。她去集团汇报的时候,他就会在一楼大厅的电梯等她,随后,装作偶遇,然后,又在电梯里悄悄牵手。她开完会就下来,装作来找他叙旧,她会拿一杯楼下的便宜咖啡,走时又装作忘记,把咖啡杯留在他的办公桌上。
杯子里,拿铁还剩一半,杯口印着一枚完整的唇印,他覆在上面,轻抿了一口,尝到的好像是她口红的味道。随后,就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下楼了。
就当莫奇听到周秘书说,纪月出差去了,那些不甘,被思念彻底占据了。对她的思念,盖过所有情绪。
纪月刚从福建回来,坐在公司附近购物广场的餐厅里,她点了碗沙茶面,边吃边听移民顾问Rebecca说话,“美国规定每年发放的绿卡大该在67.5万张,亲属大概在22.6万张,”她还没说完,就被纪月打断了,“所以你的意见是?”她没时间在线上沟通,就直接把人叫到公司附近。
“按照您的条件,我觉得可以走EB1A,大概15天就可以获批进入排期。”
“噢,我知道,”纪月知道,移民顾问向她推荐其他项目,多半是因为配偶绿卡实在没有什么利润,也体现不出她的能力,她太想做好纪月这种层级的客人,有雄厚的资金,无可挑剔的职业背景,服务好她,自然就有其他生意上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很有经验,但是,我只需要一个稳妥的方案,就够了。”
Rebecca不好意思的笑笑,“明白了,宋太太。” 纪月放下筷子,站起来,“明天,我会把资料直接寄给你。”
Rebecca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您放心,我会非常非常尊重您的隐私的。”她为了表达决心,‘非常’两个字说得极为认真。
“好,到时候麻烦你了。”
那一摞是移民文件,宋霁辉和纪月需要各提交一份,移民顾问就是帮他们按照移民局的要求,处理、整理、打包这些资料,他们只需要把纸质文件给她就可以了,有些内容甚至可以空在那,顾问会帮他们填写。而他们两个人的条件太过优秀,所以,顾问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反过来想,这又是一单简单无比的生意。
莫奇再见到纪月的时候,她正在一楼大厅里,手里拿着一个黄色文件袋递给对面的同城快送员,随后从他手里拿走了回执。
她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她抿了抿唇,低下头,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他走得也很快,几步跟上她,“不说点什么吗?”
原本在等电梯的人,见到大老板来了,都找了个机会去B座乘电梯了,不知不觉,就剩他们两个人在那,她按下电梯,“没什么好说的。”
“都要走了,连解释都不给我吗?”不知道是不是几天没见,他的口气好多了,甚至,她觉得带着哀求的语气。
她舔了下嘴唇,“是我瞒着你。”她也没想给自己找借口,直接承认了,太过坦荡荡之后,就显得无情。说话时,她就盯着一旁的绿植,感觉到他的视线直直地烫在自己的脸上,一刻都没有移走。
莫奇有点被她这种态度激怒,盛怒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好气的,她脾气就是这么不好,于是,愈加好声好气地说话了,“你别赌气,我们好好谈谈。”
“怎么谈,都是这样。”相比他的好言好语,她就太过油盐不进了。
“纪月,你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