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水镜把一碗解暑的汤羹端到魏怀恩手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魏怀恩说,只站在她身边不肯走。
“怎么了水镜姐姐?乐儿琼儿不敢和我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同我生疏了?”
谁都逃不过身份转变之后,身边人无可奈何的疏离和渐行渐远。东宫没有空间再留给那些只会侍奉嘉柔殿下的宫人,作为女君,她甚至没有时间,也不该说笑。
她不是想和水镜聊无关紧要东西,而是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官一点柔情。
要说什么,就别支支吾吾,她不想猜。
“殿下,今日散朝之后,有人看见孟女官被厉空统领拦住说了一会话,似乎不欢而散。”
水镜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再说孟可舒在东宫中颇得信赖,在这时和殿下说这些,会不会显得她善妒?
“竟有此事?”
魏怀恩喝了一口汤羹,却没能解半丝烦躁。
“叫她过来,本宫亲自问她。”
不一会,孟可舒便从偏殿匆匆过来,手上还沾了墨汁,该是正在梳理文书时被打断。
魏怀恩开门见山:
“你今日和厉空说了什么?”
“回殿下,他劝我向您辞官,安心准备与他婚嫁。我已经拒绝了,并且向他言明,我们二人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瓜葛。”
孟可舒一句一句回得坦荡,连魏怀恩审视的目光投来的时候,都未曾瑟缩。
“就说了这些?”
“说只说了这些,但是下官觉得,厉空定是知道了什么谋划,所以才又来劝下官辞官。还请殿下多提防,特别是厉空掌握的禁军动向。”
魏怀恩闻言挑了挑眉,倒是很欣赏孟可舒当断则断的坚决。但不得不再试探一句:
“你说的在理。只是本宫并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若要走,不必顾虑什么。”
孟可舒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困在家中不得自由的时候,总觉得嫁了人就能宽松些。其实不管是为女还是为妻,身为女子哪里有自在可言?不过是父家对孩子限制多,夫家对成年女子限制少了些。
但是下官心有不甘,见识了天高地广之后,再也忍受不了那样虚幻的自由日子。哪怕跟在殿下身边千难万险,可舒也绝不退缩。”
如果女君殿下都要被同为女子的自己背弃,天底下还有谁能把女子脚上的镣铐解开?
或许是她自大自傲,她只是觉得,女君殿下会用得上她。
“很好,本宫信你。”
见她风骨傲然,魏怀恩欣慰点头。
在那晚差点被厉空掳走之后,孟可舒就一五一十向魏怀恩揭发了厉空的险恶用心,也让萧齐能及时收手,没给厉空机会告密的机会。
于公于私,孟可舒都值得被魏怀恩信任。
孟可舒走后,魏怀恩接着批阅奏折,不觉间到了深夜。
“萧齐,烛火有点暗了……”
倦意来时,总会不小心说出心里话。魏怀恩转了转脖子,自嘲一声。
他已经有五日没有回宫了。
真是奇怪,世家勾结的案子交给了大理寺,玄羽司又插不上手,他怎么还避起嫌来了?难道一个内侍回宫,还要被前朝诟病不成?
不过这到底是萧齐顾忌女君名声的一点心意,魏怀恩承他这份情。
正要起身就寝的时候,明丰急匆匆冲了进来:
“殿下!陛下忽然倒地不起,要您尽快过去呢!”
轰。
耳边仿佛听见了坍塌之声。
“什么时候的事!”
魏怀恩一边向永和帝的寝殿飞奔,一边问来报信的内侍官情况。
“是……是晚膳后,陛下困了,小睡了一会又要起来诵经,结果突然倒地,奴才来时陛下已经昏迷过去了……”
魏怀恩焦急地甩开随行宫人,拎起衣摆跑到永和帝殿外。太医院围在落了帐幔的床榻边,见她来了,让出了一条路。
静默的氛围让魏怀恩感到窒息,看见乐公公站在床尾抹泪,魏怀恩顾不上气息不匀,失礼地抓住乐公公的领子大吼:
“父皇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怀恩……是怀恩吗?”
帐幔中传来永和帝苍老的声音,魏怀恩惊喜地撩开帐幔扑在永和帝榻边,握住了他颤巍巍的手。
“是我,父皇,怀恩在这。”
永和帝似乎很艰难地转了转眼珠,辨认出了她的脸。他看上去似乎和魏怀恩熟悉的那个康健的父皇依旧是一个人,可就是像一棵被挖了根的枯树,没了活人的生机,满面的死气。
魏怀恩不知道萧齐何时动手,怎么动手,明明才不到半月的时间,怎么会……怎么可能是她促成了眼前的一切呢?
再深再浓的仇怨,也不能抵消血亲将死时的悲怆。
魏怀恩把永和帝开始发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焐热,却碰到了自己满面的泪水。
永和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倒气,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后宫嫔妃在殿外跪等,荣王和嘉福公主一刻钟之后也赶到了殿内,最后到的是端王以及几位老臣。
被抱来的魏安星也感受到了肃穆的氛围,见了端王都没有闹着要父王抱。而端王一脸胡茬,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咳……”
永和帝忽然咳嗽了两声,回光返照一般撑起了身子,被魏怀恩扶着,靠在了迎枕上,看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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