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另一侧楼梯下去,轻轻穿越拥挤的走廊。路有点长。几个箱子堆在厨房外,里面是一些调料和骨瓷餐具。“易碎物品,小心轻放。”贴纸上画着一枚破碎的酒杯,那道裂纹与鲜红的颜色让她想起他手腕内的伤痕。
门推开了一道缝隙。符黎深深呼吸,躲在门后。卫澜在清理顶柜,手臂高举着。她只看到背影,两个月过去,他头发的长度与当初一样,用皮筋束起,弯成一道弧线。她不止一次见过他光滑结实的身体,但那一刻,在梦里,他却瘦骨嶙峋,裹在厚重的衣服底下,即将被冬季的寒风吹散。
“你来了,阿黎。”
话音出口,卫澜才回过身。原来他知道那女孩在看。符黎走了进去,比以往的距离更近一些。或许应该单刀直入,事到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任何铺垫了。
“我梦见你病了。”
“是吗。”那不是一句好的开场白,不过他对她的梦颇有兴趣,“哪种病?”
“嗯……”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太了解……”
她的话里忽然染上了哭腔。其实符黎记得,但不想说得太过详细。他们在医院相识,又在医院见了最后一面。首尾相应是他们的宿命。“宿命”。她不自觉地在心中重复这两个字。想让模糊的眼泪泛去,但是,算了。她不知道第几次想到算了。
那女孩哭泣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卫澜抬了抬手,又放下,抽出口袋里的手帕纸。
“多久以后?总不会是现在吧。”
符黎接过纸巾,却没掀开。她发现他身边不再萦绕着那股诱人的香味,手腕上也只剩了浅浅的白色疤痕。幸好他还活着,还很健康,那道细长的伤痕痊愈后也许什么都不会留下。
“大概,”她蹙眉想了想,“在四十岁的一个冬天。”
“十三年,”卫澜的笑容与从前无异,“如果这十三年能和你一起度过,我也死而无憾了。”
“这是你承诺的方式吗?怪不得谈了那么多次恋爱。”
“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他说。
她止住了泪。风从背后的窗子送进来,拨动他的碎发。他仍然笑着,但身上有种伤感的东西,好像一切都因为那阵风起了波澜。
“还是不相信我?”
符黎望向他的目光深处。她已经决定要在今天迈出这一步,而不是十三年后。
“这个给你。”
她把随身携带的备用手机递过去。卫澜接住了它,却不着急收回伸出去的手。
“这是……”
“之前的,在酒店房间里的录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实在是……”视频里记录了他如何屈服,如何在她的掌控下沦陷。事实上,在那之后她一次也没打开过。“这是唯一的,没有备份,我发誓。”
这无疑是一桩罪行,但他捉住了她斟酌措辞时躲闪的眼神。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的每一种表情都让他入迷。
“你留着吧。”
不知不觉间,卫澜向她靠近了几分。符黎疑惑地看着他,仿佛自己听错了。
“以后……可以用来威胁我。”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脸颊却开始发热。他眼尾的弧度有点像他们第一次在深秋重逢的时候。她想起十三年后的景色:他出现在枯树下,保持整洁,几乎让人看不出体内埋入了止痛泵。卫澜不是那种能轻易放下自尊的人,从始至终。
“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有。”
“你确定吗?”
符黎又问了一遍。
“当然。”
他低声回答,推回手机,指尖若有似无地拢着她的手,好像她是一缕光线或气息。这才是属于他的承诺,符黎能听懂,虽然对方总是习惯把它藏在诱惑底下。
“好吧。”
她感到释然,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等到回去,她会删掉那些视频,把这部手机压在抽屉的最深处。
“客厅是不是还有一箱东西没搬过来?”卫澜问。
“应该有。”
“一起过去找找吧。”
屋外的叶子摇晃着,影子倾泻到走廊上。他们走向客厅,路过落地窗时,符黎顺着远山的形状朝更远处看了一眼。“你的颜色。”她无意中说。日光明亮,天色蔚蓝,云团清晰又轻软地挂在天边,永远不用担心它会掉下来。听到那句话,卫澜突然怔住了,而她正专注于窗外,被春天的景致吸引。风拂过林间时,一阵久违的香气缠了过来,干净、温暖,随即因为他升高的体温愈加馥郁。
阳光变得耀眼了,客厅的女士们挪到了阴影处。太太仍然坐在那把舒适的摇椅上同箫凝说着话。符黎觉得她腿上少了点什么,想来应该是一只慵懒的白猫。他们在餐桌旁找箱子,老人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她挥挥手招呼两人过去,眉眼间有和蔼的笑意。
“黎黎,这是你的男朋友啊。”
“啊……?”
箫凝在旁边笑得悄悄低下了头。
符黎定在原地呆滞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接。
“长得这么俊俏啊,”老太太继续夸赞道,“不错,你这张脸有点像我们当年书院里受欢迎的男同窗。”
“您真是过奖了。”在当事人否认前,卫澜抢先了一步。他擅长应对这种社交场合,而且十分愿意坐实那个身份。
“那年我们才十五岁,男孩儿女孩儿都要分开教书,老师里面还有外国人……”太太讲得笑弯了眼,“我记得隔壁的那个同窗姓严,长得可标致了,我和小梅天天都要去看他。”
“十五岁,您在哪里读书?”他也以柔和的神情相对。
“就在城东边,那条运河附近,”她抬手指指方向,“以前是教会建的,叫九境神学院,后来就改成书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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