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一宫之中同时出现了两套朝廷班子,一套是以陆升为代表的老牌士族,坚称天子亲征已死,以太后之名,迎立新君;
另一面则是万年公主与梁王,手握禁军大部,并牢牢占据着京中武库。
两套班子互斥对方为伪,各出诏告,将自己的合法与正统性公之于众。然而占据宫城与内城的大部分禁军还在梁王手中,因而新君“即位”的消息并未大规模传出,陆升等人计划推行不利,只得寄希望于陆续渡江抵达钟山脚下的北府军。
事情的发展正如叛党的预料,京中禁军不过十五万,大都分散在各个城门,又要面对城外北府军的进攻,压力不可谓不小。万年公主与梁王只得一面指挥大军,一面发书给北府兵请求议和拖延时间,同时,也在焦急等待着西北的回讯。
……
八百里快马加急,京中大乱的消息传到秦州只用了三天。
桓羡眼疾仍未痊愈,听妹妹念罢战报,当即将此次跟随出征的文武大臣召来清晖院,宣布了此事。
相较于陆氏的作乱,更令众人吃惊的似乎却是谢璟所率北府军的叛变,薛稚身在屏风之后,亦是忧心忡忡。
她不相信谢郎会反,但这封由万年阿姊亲手所写的急报却不容她幻想。
难道,是因为自己吗?可若他知道了她还活着,却已向命运妥协,是会责怪她,还是就此收手?
满座之中,唯独桓羡丝毫不信。
“谢璟不会反。”
他眼蒙纱绸,毫不犹豫地断定:“他若要反,早就反了。何苦等到今日。”
“这必定是叛军的阴谋,只怕他已被控制了起来,被部下以他名义作乱。兹事体大,朕须得率部回京去,凉州之事,就由沈卿主持。”
“可陛下的眼疾……”兵部尚书沈弁矢口道。
“朕没事。”
桓羡解下眼前的白绸来,淡淡地道。
事实上,他视力虽已好转,却也只是恢复到病情恶化之前的状态,白日与强光下视物无碍,但于夜晚及光线昏暗处,仍是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也好在如今凉州局势明朗,吐谷浑已彻底退回其国境,凉州叛军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东下,让他得以率军南返。只可惜是不能一举将桓诏歼灭了。
君臣商议之后,决定天子率领三万大军先行南返,若京中处置得当,待他们赶回淮北之时,内乱应已平定。
这尚是最好的打算。如若届时京城已被叛军攻破,王军可据守淮北,以洛阳为后勤补给,号令周遭郡县勤王,只是这样一来,京畿一带战乱必起,也必然死伤无数。
但愿,桓瑾与桓翰不要叫他失望……
桓羡回到内室之时,薛稚已经简要收拾好了行装,见他推门进来,忙端着灯迎上去:
“你怎么把绸带摘下来了,快戴上,太医正说还是要少视物……”
眼下是深秋季节,即使是白日也难免有光线阴暗的时候,因而清晖院中无时无刻都点着灯。
“已经能看见一些了。”桓羡道。
看一眼已然收拾完毕的她,心中也已明了,故意似为难地说道:“栀栀……”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但若他真的叛变,国法,却不能容情。”
“我知道。”薛稚的声音染上几分哽咽,“但我要和哥哥一起回去。”
话一出口,也觉自己的目的未免太过明显,遂生硬地改口:“哥哥的眼睛还没好全呢,我,我不放心……”
桓羡轻笑一声,并未拆穿她。反倒是点了点头:“好。”
——
江北,广陵。
北府军幽暗的地牢内,谢璟双手双足皆困锁在四个铁环里,蓬头垢面,衣衫破碎,被铁链悬于墙上。一名伙夫打扮的男子正跪在他面前,一面替他喂饭一面痛哭流涕地道:“谢将军,你可别怪小的啊。”
“小的实在是迫不得已,钟、钟将军他们威胁我,若不给您下药便要杀掉我全家老小,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他原是军中厨师,正是钟彦威逼他在谢璟的饭菜中每日下药,使其患病,再对外宣称他已病倒,实则将其控制起来,盗取兵符,以他名义执掌北府。
谢璟怒目而视,挣得捆住他的铁环也叮当乱响,似一头发怒的瑞兽。男子喂饭的手吓得一哆嗦,筷中的饭菜便掉在了地上。
他实在害怕,也实在于心不忍,把心一横,将饭菜端了下去:“我,我再重新给您做一碗去。”
如今谢将军每日的饮食皆是被下了毒的,为稳定军中,他们不会让他立刻死去,故而每日只会下取微量的毒。但长期吃下去,又能有什么好?
反正钟将军也不在军中,他偶尔少放一次,是发现不了的。
伙夫如此想着,端着案盘朝牢门快步走去。恰是出门之时,一记手刀狠狠砸在颈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牢门口守着的钟彦亲信已全数倒地,谢璟的亲卫伊仞跳进牢中来,见了主人饱受折磨的一张脸,几乎泪下:“少郎主!”
“属下来迟了,还请少郎主恕罪。”
事发之时,伊仞恰被派去陈郡给卫国公夫妇送节礼,也因此才逃过一劫。
虽是如此,回来的路上便被追杀,又听说了北府军叛乱的事,知道事情有变,一路乔装打扮,于今日才摸回军中来。
他用盗来的钥匙给谢璟解了锁,将他扛在肩上,扶他出去。
谢璟气若游丝地睁眼:“快,送我去建康。”
“再晚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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