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太拿了一杯香槟,浅浅地抿了一口:“如此,我们静候佳音了。”
几位太太,不知道平时一点亏都吃不得的傅太太为什么今天就这样好说话?
秦瑜跟大卫一起认识了几位英美银行的大班,讨论这次的美联储加息会有的后果。大卫竭力向几位推荐她,说她眼光独到,具有前瞻性。
因为金融缺乏监管和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美国股市有过多的杠杆,为了能够挤出泡沫,美联储贴现利率从4%上升到6%。
之前大卫也跟秦瑜说过一个很大的问题,农业快速衰退和工业快速上涨,从二十一世纪过来,成长于工业主导的社会中的秦瑜是有知识缺陷的,但是现在她经过几位行业内人士的解释,理解了大卫和他的朋友说的对农业衰退的担忧。
结合自己所知道的引发大萧条的其他原因,再结合大萧条之后,国际金价上涨,白银下跌,会导致像中国这样的银本位国家白银泛滥,通货膨胀,无处可去的白银,聚集在上海租界这个弹丸之地,把上海的地价炒到天上,接下去美国又搞出个《白银法案》,导致中国白银外流,引起通货紧缩。
所以上辈子她看到过一篇文章,美国的这个《白银收购法案》抽干了民国本就不多的血。
这些英文讨论让秦瑜听得越来越堵得慌,国家弱的时候,有人明抢,有人暗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实在无处可躲。
舞会开始了,司仪邀请中央银行的官员发言,这位先生说话风趣幽默,只是秦瑜被刚才听到的细节所扰,未曾有过细听的心思,总之是信心满满,未来锦绣满路。
音乐响起,秦瑜跟傅嘉树一起滑入舞池,看出秦瑜脸色不好,傅嘉树在她耳边问:“是不是没好好吃东西?”
“胃口不好。”秦瑜让自己收起心神,和傅嘉树跳舞。
“你最近太累了?”傅嘉树亲昵地跟她说。
秦瑜靠着他,她很想跟他说出自己的心头的秘密,很想有人能跟自己分担对未来的担忧,这些压在她心头太沉重。
秦瑜只跳了一支舞,傅嘉树被他爸给叫了过去,而她心情低落,不太想跟人应酬,想要透口气,往露台走去。
夜凉如水,秦瑜穿着礼服被寒凉的秋夜刺激了,反而清醒了些,她看见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原来是胡瑞胡二少。
最近胡二公子满脑袋的烦恼,而他的烦恼应该跟自己有关,那日他太太和妹妹带着方太太来姮娥,恰巧她在姮娥,顺带给他太太推了一条连衣裙又给他太太化了个妆。
没想到胡四小姐回到家中在母亲面前添油加醋说了这件事,胡老太太又跟胡二公子说了他老婆居然和秦瑜相处融洽,简直是罪不可赦。
胡二公子没有了解事实真相,对着妻子一通埋怨,沈宝凤本就是大家小姐,从小被宠着长大,为了男人的前程,她应酬他上峰的太太,在那种场合下,就是不好也得说好,更何况还是真好。反倒是胡四这个小姑娘,说话做事没个谱儿,不知道轻重。沈宝凤跟男人争吵起来,反正最后沈宝凤一气之下跑南京去了。
后来夫人们参观海东和姮娥,支持国货基调定下来,胡二却因为自家老婆穿了一件国货平价连衣裙,而吵得不可开交。
原本这只是一件家庭矛盾,但是因为沈宝凤跑回家去诉苦,而诉苦的内容中,还有一项,胡老太太搞不清楚状况,以私人恩怨来衡量国家希望扶持国货的决心,胡瑞这么一个在政府中前程似锦的青年英才也看不懂吗?
更何况沈宝凤是继续做胡太太,还是离婚都说不定,所以胡二少,如今挺尴尬的。
秦瑜是听陈六小姐说了这件事,秦瑜回家在傅家餐桌上说起过,傅老爷嘱咐傅太太知道了,不要说出去,虽然傅家并不怕这个胡瑞,却也没必要多嚼人舌根。
秦瑜转身要离开,胡二少在她背后叫一声:“秦小姐,聊两句?”
作者有话说:
关于《白银收购法案》,有兴趣的姐妹可以搜索一下相关文章。这是美国应对经济大萧条的一个措施,也正是这个措施,中国一船船的银子往英美运过程中,拖垮了原本就薄弱的工业,1935年,上海上千家企业倒闭,二十家银行关门。
第102章
秦瑜被胡瑞叫住, 胡瑞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之前没交情,未来她也不想跟他有交情。
“很抱歉, 没兴趣!”秦瑜转身往里走。
“秦小姐刚才跟几位银行大班聊天的时候, 跟几位大班关系颇为密切。”
秦瑜看着他:“所以,跟阁下有什么关系?”
胡瑞轻笑了一声,口气了是满满的悲凉:“灯红酒绿之下,暗流涌动。秦小姐,不计前嫌帮宋家,难道不是心系民族工业吗?没有金融的支撑, 民族工业可以一夜之间垮塌。”
胡瑞撑着栏杆:“何谓金融?金钱之融通谓之金融。济南惨案死伤万人,然货币一旦发生战争, 无形的刀枪,死伤者可能还不止于这个数。秦小姐, 你是懂的, 对吗?”
傅嘉树拿了一块披肩从里面走出来:“天气冷了,你就这么站在外头?”
傅嘉树替她把披肩披上之后,要揽着她往里走,胡瑞在背后说:“秦小姐, 刚才你也听到了,美国过去十年的繁荣是畸形的繁荣,是工业的繁荣, 效率大幅度提高的前提下, 工人收入并没有提高,而农业表现更是糟糕, 还有他们的银行体系, 独立的小银行根本没有扛风险的能力, 一旦发生挤兑,极易出现连续踩踏,一旦发生风险……”
秦瑜停在那里,听他说对未来的预判,风险从国外传导到国内:“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银本位的大国,人口第一,政局不稳,银价大跌,会有多么深远的影响?而且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外债需要偿付……”
“胡先生,在你刚才的假设中白银会大跌,但是大跌的话,其实对中国来说反而可能会受益。”
“不是的,这个受益跟美国的繁荣一样是有蕴含巨大危机的受益……到后面可能率先冲击的是农业,我们这里会是转嫁风险和危机的地方,别人爬起来了,我们将会被拖入深重的灾难中。”
秦瑜的脑子里出现的是上辈子小时候学的一篇课文《多收了三五斗》。
在叶先生笔下,多收了三五斗的农民,进城卖粮却发现粮价一跌再跌,已经从十五六块跌到了五六块,卖粮的几块钱,想要给孩子女人扯两块布,最终是扯不起了。多收了三五斗,还不够缴租的,旧债还不清,新债又来。
所以他说得很对,三十年代初期,经济崩溃是从农村开始的。
“请教胡先生,你有什么办法避免吗?”
“没有,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没办法避免,但是我想为此做点什么。”
如果他说得天花乱坠,秦瑜兴许就走了,但是他的话语十分真诚,秦瑜站在那里看着他,胡瑞和她对视。
傅嘉树率先接口:“胡先生,让我们先跟我父亲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思。”
“谢谢!”
秦瑜被傅嘉树带回了大厅,在水晶灯下,舞池里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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