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排爆服、没有排爆头盔,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一边,身上是干净的白T恤黑色运动裤。
顾清淮冷白皮,眉眼清俊,不穿警服的时候像个清贵公子哥,其实不怎么容易让人信服,可当他在炸弹面前压低身子,一点一点把泥土清理干净,而后面不改色端起炸弹,往运输车转移的时候,在场所有民警屏住呼吸。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民警亲自驾驶运输车,将车开向“无人区”。
钟意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过往画面,疯了一样地开始在眼前一帧一帧播放。
突然之间,远处一声爆炸的巨响犹如平地起了惊雷。
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凉透,钟意拼命去推车门,推不开,只能眼睁睁看向爆炸响起的方向。
只见尘土飞扬,不见那人。
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校门口那条开满樱花的巷子,少年把她揽到身前。
——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回家吗,怎么自己先跑出来了?
——我知道,你叫钟意。
——我钟意你的钟意。
漫天尘土,那辆开向无人区的运输车,简直就是个敢死队。
顾清淮从车上下来,叮嘱现场民警:“我怀疑这片建筑工地下面,废旧炮弹不止这一个。”
“明白,我们先拉警戒线围起来,等待后续处理。”
没耽误时间,顾清淮径直走向自己的越野车。
这样的事情,在他十年的军警生涯中稀松平常如同一日三餐。
可转移炸弹的时候,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钟意在,不能出事。
他上车系上安全带,随口跟钟意解释:“解放前的废旧炮弹,转移引爆就好了。”
钟意不说话,沉默地偏过头去看窗外。
顾清淮垂眸,女孩子的手攥成拳头,关节泛白,人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的语气不再玩世不恭,缴械投降一般软了下来:“我没事。”
钟意转过头,所有生气心疼后怕来势汹汹,让她口不择言:“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事!”
顾清淮这才发现,她的眼皮是红的,睫毛是湿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倔强到浑身带刺。
夜幕降临,钟意看向窗外明明暗暗的光影。
眼泪被她硬生生逼回去,眼眶红了一圈儿。
排爆服,方便给排爆手收尸罢了。
可他刚才,没有任何防护,警戒线拉出百米,一旦发生爆炸,会怎样?
所以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
-
半个小时后,顾清淮的越野车停在山下停车场。
也许是因为有星空加持,这座山夜晚的景色比白天更漂亮。
道路两旁,有星星点点的暖色灯光,山脚下是一条小吃街。
人潮汹涌,摊贩叫卖,眼前一切,是钟意一个人在南方时,最向往也不敢向往的热闹。
顾清淮下车,到后排位置,轻声喊了句“归来”。
训练有素的军犬乖巧凑上前,顾清淮揉揉它的脑袋,拿出狗绳、嘴套:“这里人多,为了防止意外,需要给你戴上这个。”
他的语气温和,手指修长干净,动作轻得不能更轻。
归来也非常配合,尾巴扫来扫去,看起来没有任何不舒服。
而后,顾清淮走向副驾驶,那里坐着他非常不好哄的前女友。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低声问她:“下来看看?”
冰冷的声线带了哄人的意味,软软轻轻落在耳边。
钟意看都不看他,从车上下来。
整条小吃街像是焦糖饼干搭建而成,空气里都是爆炸的芝麻香气,是让人心情瞬间明亮的那种。
钟意走在前面,顾清淮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他人瘦瘦高高,脸又白皙,夜晚光线再暗,五官依旧出挑。
更何况,这哥们还牵着一只足够拉风的大型犬,引来路人小姑娘频频侧目。
钟意漫无目的走着,长发绑成马尾,背影纤细。
路边一家小吃吸引了她的注意,都没看到卖的是什么,就已经闻到甜甜的香气。
走近一看,热乎乎的糯米糕上面,铺着厚厚的果干、果仁和酒酿小圆子。
当然,上面也撒了她最不喜欢吃的青红丝,光是看到都能想起五仁月饼。
她就只是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
顾清淮的声音轻轻落在身后,却不是对她说的。
高大英俊的年轻警官,手撑着膝盖弯腰:“归来,你问问钟导,想吃梅花糕吗?”
钟意怔住,竖起厚厚高墙的心脏,猝不及防塌陷,软成一片。
归来像是听懂他的话,乖乖凑到她身边,脑袋蹭过她的手掌心。
钟意抿紧嘴巴不说话,但是,很不争气地肚子“咕噜”一声叫。
她懊恼极了,秀气的眉毛蹙起,抿紧嘴巴。
顾清淮眼睛倏然一弯,到小吃摊前扫码付款,不忘叮嘱老板:“要不加青红丝的这块。”
老板不理解:“青红丝多好吃?为什么不加青红丝?”
顾清淮接过来递给钟意,漫不经心回了句:“小孩子嘴挑。”
那干净冷质的嗓音缓缓划过耳边,轻易烫红她的耳朵尖儿。
香的、甜的、软的糯米制品,是钟意的最爱。
她一口咬下去,眼睛几乎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个叫梅花糕的点心,内里是红豆沙,外面是果干。
糯米外皮焦香软糯,黑芝麻的香气在舌尖爆炸。
往里走的时候,路边一家店排队排超级长。
是卖的什么呀?很好吃吗?
顾清淮轻声开口:“归来,问问钟导,吃海苔饼吗?”
钟意眼睛酸得发疼,可是抿紧的嘴角开始止不住地上扬。
她很是费劲地抿下去,板着脸,回头问他:“海苔饼是什么?”
这个漂亮混蛋,温顺起来是很要人命的。
昏黄的路灯让他轮廓不再锋利,年轻警官黑发和睫毛都柔软,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回钟导,外层是酥皮,里面是海苔馅。”
钟意最喜欢海苔口味的零食,她矜持地小小声说:“那就要一个尝尝吧。”
顾清淮忍俊不禁,嘴角轻轻扬起:“遵命。”
热乎乎的海苔饼递过来,钟意吹凉,咬下去,口味咸香,表皮酥脆,满口留香。
顾清淮:“好吃?”
钟意下意识点头,便见他眼底笑意一浓。
她赶紧移开视线,自顾自往前走,牙齿咬住上扬的嘴角。
他们从巷子东走到巷子西,钟意已经什么都吃不下,需要……喝的。
顾清淮就好像有读心术,只对她有效的那种。
他又对狗狗说:“归来,问问钟导,喝洋菜膏吗?”
钟意回头:“洋菜膏是饮料吗?”
老板热情介绍道:“洋菜煮水放凉就变成天然的果冻啦,加桂花糖水、蜂蜜,冰冰凉凉清清爽爽。”
钟意:“要两杯,谢谢老板。“
她自己拿一杯,递给顾清淮一杯。
看着洋菜膏的包装袋,钟意突然觉得眼熟。
再想刚才吃的梅花糕、海苔饼,都觉得好像曾经见过。
看在好吃的份上,钟意决定停止单方面的冷战。
一整个晚上,她终于主动开口一次:“顾队。”
顾清淮眉眼一弯,颇为无辜问道:“钟导是在跟我说话吗?”
果然,温顺不了一分钟,就要露出漂亮混蛋的真面目,这样子哪里像个警察,分明就是个以调戏姑娘为乐的纨绔公子哥。
钟意努力不去理会他话音里让人脸热的调笑,软轻声开口:“去年,我收到一个包裹,是赵雪青寄给我的。”
她仰起脸,顾清淮垂眸。
钟意:“里面好像就有梅花糕、海苔饼,还有蛋清羊尾……好多好多种。”
顾清淮漫不经心问了句:“好吃吗。”
钟意遗憾:“我那个时候在拍纪录片,主人公就是小敏,我都分给她了。”
顾清淮“嗯”了声,嘴角虽然还是微微勾着,但是情绪很淡。
钟意:“我不知道这么好吃。”
顾清淮轻轻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钟意后知后觉:“但凡吃一口,也不舍得分了,因为好像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她的嘴角
,沾着海苔饼的酥皮。
顾清淮抬手,手背轻轻蹭过:“小孩儿似的。”
不开心的时候,只要吃一点好吃的,心情就能变得很好。
心跳怦然,存在感十足,嘴角他手背的温度、触感,仿佛烙印在皮肤,久久不散。
脸颊在发烫,钟意却弯下眼睛:“你才小孩儿呢,就知道欺负归来。”
顾清淮睫毛低垂,满是干净纵容的光:“不生气了?”
钟意嘴硬:“我有生气吗?”
顾清淮颇为无辜:“没有,也就是一个人在前面走,冷暴力我。”
她不理他,他就找归来当“工具人”。
每走过一个小吃摊,都要问她吃不吃。
也是……非常可爱了。
钟意:“你不是很厉害吗?不穿排爆服,不戴排爆头盔,一个人冲上去,还把车门锁上。”
顾清淮看着她依旧泛红的眼皮,想象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坐在车里的她是怎样的感受。
他温声道:“是我错了。”
见她手里的点心吃完,又递了一块梅花糕过去:“钟导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钟意咬了一口梅花糕,好吃得想要嗷嗷叫:“谁要打你骂你。”
偏偏,嘴上不饶人:“几年不见,顾队哄人开心的本事见长。”
年轻警官难得含笑的眼睛,特别温柔特别治愈。
他站在她身边,默默看向头顶漫天繁星,清澈眼底有细细碎碎的光闪过。
她轻声喊他:“顾队。”
顾清淮垂下眼眸,瞳孔干净又亮。
钟意轻声咕哝:“你研究过……”
人声喧闹,他听不见她说话,便在她面前弯下腰,耳朵靠近她嘴边:“你说什么?”
钟意的心跳蓦地快了几拍,入目的是他浓密的眼睫,清晰的下颌线,被月光勾勒得像画中人。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耳边:“你是不是研究过怎么哄女孩。”
顾清淮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钟意声音更小:“就是觉得,顾队现在很会哄人开心。”
顾清淮站直,居高临下看着她:“所以你现在开心了?”
钟意不想点头,可是眼角眉梢都是细细碎碎的笑意,明眸皓齿。
顾清淮扬眉一笑,眉眼粲然,恍惚还有几分少年时的风发意气。
“没研究过,”他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她额头,“我只哄过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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