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想再出手捉小羊,被蓝晏清轻松以长袖拂开敷衍道:「谭师兄早点吃饱歇着,林师兄也是,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羊就这么被蓝晏清带走,林东虎再度熄了廊道所有灯火,谭飞不甘心的问:「师兄,就这么放走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去告状。」
林东虎翻了白眼说:「那废物光出张嘴的确麻烦,不过有蓝晏清在就算了。蓝晏清向来八面玲瓏,也不喜欢招惹麻烦,自然不会让那废物到处乱讲。再说一个废物讲的话有谁信?哼呵。」
谭飞跟着蔑笑两声:「说得也是。」
另一头蓝晏清将小师弟带回自己房里,栓好了门转身说:「今晚就睡我这里,哪儿都别去。」
小羊讶道:「可是我就住你隔壁房啊,我这就回去睡,不会乱跑了。」他发现蓝晏清一脸不高兴的盯着他,于是又问:「师兄怎么会出现的?师兄也发现林东虎他们偷跑去盗猎?」
「我是发现你夜里不在。」
小羊顿时心虚,但表面仍然镇定:「师兄有事找我么?」
「我……我见今晚月色很美,忽然想起你,于是就到你房外,本来担心扰你安眠,却发现房里半点生人气息都没有。你这么晚跑哪儿去?」
小羊耸肩回答:「像方才跟林东虎他们讲的一样,我去解手啊。」
蓝晏清微微蹙眉盯住他半晌说:「你身体有恙?解手解了一个时辰以上?而且我到过茅房也没见到你。」
小羊尷尬抿笑说:「师兄你还去茅厕找我啊?是这样的,我也是见月色正好,比起关在茅厕,倒不如找个能赏月的地方解手,心情也好。解完手又捨不得就寝,于是山间幽径里蹓躂了会儿,就回来得晚了。」
这一听就是胡诌的说词,小羊没指望对方相信,可是蓝晏清却信了,皱眉叨念说:「灵素宫周围虽有结界在,也不见得就安全无虞。以后再这样就来找我。」
「我只是稍微解个手罢了。」小羊嘟嚷,对上蓝晏清审视的眼光又讨好的微笑说:「解释清楚啦,我能回房睡了?」
「不,就在我这里睡吧。刚才你撞见林东虎他们的好事,难保他们不会对你做点什么,这几晚都在我这里睡。」
往后几日可是月夜修炼的好机会,小羊着实不愿错过,可他看蓝晏清那不容拒绝的态度,又担心被发现秘密,只好点头应下。
这时小羊还听见明蔚疑似幸灾乐祸的话音道:「早就告诉过你,蓝晏清对你也是别有居心。」
小羊暗自回嘴:「我这样的人,他又能图我什么好?」
明蔚叹气:「唉,傻子。」
小羊不是头一回进蓝晏清的房里,却不曾和他同床就寝,蓝晏清跟他说将就几晚,把棉被都给他盖,他疑问:「师兄都不冷?虽然天气慢慢变暖和,夜里还是很冷的。」
蓝晏清说:「我比你更早修炼,也有所小成,这时节对我而言并不冷,被子你盖就好。」再说两人同盖一张棉被总觉得有些曖昧,蓝晏清心底想着,神情微赧。
小羊对蓝师兄那些细微变化毫无所觉,自顾自的抱住棉被道谢:「原来如此,那谢过师兄啦。我睡了。」
蓝晏清躺在床外侧良久,始终没有睡意,他想了想开口聊道:「你知道我是孤儿,又没有手足,所以把你当很亲近的人看待,也想帮师父多照顾你。其实我不是要责备你,就是偶尔也想像这样能和你一起聊到睡着,师父忙于修炼,也时常无暇看顾你,你会寂寞么?你要是寂寞也不见得只能去见周谅,来找我也好啊。」
蓝晏清久久等不到小羊回应,默默把手探到被子上碰触到小羊的手,转头望去,发现小羊闔起双眼,微啟的唇发出极细微的轻酣,人早就睡熟了。蓝晏清蹙眉失笑,低喃:「你倒是哪里都能睡,偏偏毫无灵根,可惜了。」
蓝晏清熄了室里灯火,转身面向师弟侧卧,幽暗里仍凭着长久练来的敏锐感识观察师弟,安静凝视许久后伸出手指在师弟唇间轻按,绵软的唇被压陷了些,他心里某处也塌陷了,当即惊得收手。
「师弟?」蓝晏清小声喃唤都没得到师弟回应,当真是睡熟了,他深深吐息几回,心绪却越发混乱,情不自禁凑上去往师弟嘴角轻快嘬了一口。他涨红了脸,既懊恼又激动,匆忙下床走到外头去冷静。
小羊身旁空缺的位置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透着月色般的淡辉,这个一头白发蓝眸的男子是明蔚。明蔚冷眼瞥了下被关上的房门,回头睨视熟睡的小羊,皱了下眉头拿起被角给小羊擦拭嘴角。
「呼嗯。」小羊眉心微结并发出被打扰的低吟,但仍然没醒来,明蔚看了暗自念道:「让你这么毫无防备,被人轻薄了也不知道,蠢蛋。」
之后蓝晏清倒是颇安份,没再趁小羊熟睡行逾矩之事,而且小羊在的时候,蓝晏清似乎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安睡,隔两天就放人回自己房里就寝。夜里就寝前,明蔚跟小羊说了去蓝晏清偷亲的事,还把事发经过施法映照出来给小羊看,小羊不敢置信:「这真的不是你为了戏弄我才做的?」
明蔚不悦道:「我间得发荒不成?」
「抱歉,这我不知道。我是说、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我不想知道。」小羊心里乱糟糟的,但很快就决定装傻到底比较不麻烦。
明蔚无所谓的讲:「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想怎么做都随你。蓝晏清对你就是别有居心。」
「我还是孩子啊。」
明蔚冷笑:「是谁前两年还跟我说,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订亲跟结亲的?」
「呃……是玩笑话而已,作什么当真。」
「你也把这事当玩笑就不必烦恼了。若不在意,何必当真?」
小羊心想也有点道理,他并不想为了这事和蓝晏清的相处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心里仍有些疙瘩。
明蔚提醒道:「今日是月圆之夜,正是适合服食丹药的日子。」
「晓得啦。」小羊从柜子里找出他的药盒,灵素宫的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药盒,宫里的炼丹炉分佈在不同地方,有些丹药由守炉的人收取成果,有些则是在丹炉房设有阵法,一旦练成药就会自动挪移至该去的地方,也就是眾弟子的药盒里。
小羊的药盒能收到一般弟子能取得的药,除此之外还有盛如玄额外用自己丹炉炼给他的药,那种药专门用来净化根骨筋髓,却不能给太年幼的人服食,而小羊正好到了可以服用此丹药的年纪,在望月时吃下它最为有效,据说最快两、三年就能养出一副适合修炼的根骨。
只不过他吃了半年也不见药起效用,其他知情又不喜欢他的弟子常以此事暗地嘲笑他,儘管他向来不太在意他人眼光,那些訕笑听久了还是有些心烦。
明蔚也感觉出这小孩心情不佳,于是关心了句:「你有心事?」
「没有啊。」小羊想也不想就这么答,其实是懒得细想,烦心的事只会越想越烦,所以他会逼自己不要多想,也就没机会鑽牛角尖。但那些心烦的原因就像寄生的藤蔓那样,悄然无生攀爬、蔓延,如果不设法处置的话,或许有一天会被勒死也不一定。
小羊长吐一口气说:「今天本来想偷懒,但还是去练功吧。把身子练好一点,也许能挨过下一次头疼。」
「小羊,心里有事也不必太勉强。修炼也不在一朝一夕。」
小羊已经来到房外,在心底问明蔚说:「莫非你在关心我?」他好像听见明蔚叹了口气,也自嘲的勾起嘴角想道:「其实我也明白你和我都是为了自己才会琢磨这些事,我想趁早解了诅咒,而你想早些摆脱封印。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不想让周谅老是担心我,对爹和蓝师兄又有不少顾虑,也没别的更亲近的朋友,只能把这些话讲给你听。好在你听过也不会放在心上吧,契约一到我们就要分开了。」
隔了好一会儿明蔚才应他说:「知道就好。别太在意妖魔的话。」
小羊直接跃下屋楼来到中庭,绕到一旁廊道往外去,一路上恰好没遇上什么人,他很来到先前和明蔚一起寻觅的修炼所之一,一个颇为隐密的山洞,外头佈有阵法,让人无法轻易发现这里。他在洞内冥想练气,一道月光恰恰洒进来照亮他,同时也显现出另一道人影。
小羊修炼告一段落后缓缓睁开眼,剎那间好像瞥见矇矓的人影,是个身形高挑的人。他发出疑问:「明蔚是你么?」
「我一直都在这里,怎么了?」
「刚才好像瞧见你了。」
「嗯。」
「能再现身让我瞧瞧么?」
「为什么?」
小羊皱眉发牢骚:「只准你看我看个够,就不许我也瞧你几眼?」
「你看过的。」巴掌大小的明蔚再次于小少年眼前现身。
小羊抬起双手比画:「不是这么小的,你方才明明这──么高啊。」
「样子你已经瞧见了,大小又有什么分别?」明蔚无奈道:「小孩子就是太过好奇才麻烦。」
「我已经不是孩子啦,我这都……」小羊赶紧在心里算自己岁数,结巴说:「我都十四岁啦。」
「那又怎样?」
「是啦,和你这种动輒能活上千岁的妖魔比的确不怎样。哼。小气。」
明蔚两手抱胸,冷哼道:「你倒是可以去问盛如玄或其他人,你是不是小孩子。」
「我爹当然会觉得我是孩子啦。哪有这种问法。」
明蔚想起了什么,忽然正色道:「有件事我担心你忘了,还是得再提醒你,虽说盛如玄是你爹,但他对你的态度古怪,还是要有些提防。毕竟当初你问起你娘亲的事,你都照实回答,但你问他的事,他却总是言辞曖昧,似乎并不想多谈。」
小羊听了表情有些复杂,他思忖道:「也不至于要提防自己的爹吧。可能我爹他本来就习惯那样说话的,从前他不是非常风流的么?风流的人说话多少都有些迂回曖昧不是?不过他现在也改啦,一点都不风流,也不亲近女色的,可能是我娘亲出走的事打击到他,所以他见了我也会想起伤心事,对我态度才这么奇怪。」
明蔚深深看一眼小羊落寞的样子,语气不觉温婉了些:「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只是我多心了。」
小羊察觉他语气变化,有些惊喜道:「以前我回嘴的话,你都会不高兴,不是说随你便就是乾脆不出声、不理我。你现在对我可真好啊。」
这话惹笑了明蔚,明蔚扬起浅笑说:「你真容易哄,这样就叫对你好?别太信妖魔,妖魔的话都不可信。」
小羊弯下腰,单手撑颊望着月色里半隐半现的小人聊道:「你真矛盾,既然要我别信妖魔,又老是讲话哄我,要我不要把心交给妖魔,偏偏又待我好。这也是考验?不管怎样,我都把你当作朋友啦,至少十年之期未满以前,你是甩不开我啦,嘿嘿。」
明蔚斜睞他一眼,神情有着淡淡的无奈,用沉润的嗓音道:「随便你,我可没当你是朋友。」
「就当我一厢情愿好了。你们妖魔是不是很难交朋友?」小羊又开始对妖魔產生好奇,更正确的说是对明蔚充满好奇,每次兴致一来就会问个不停。
明蔚面对这孩子常不自觉表露情绪,因为小羊对他没什么心眼,他也没打算耗心力提防,于是和小羊相处渐渐就变成这样。他今晚心情并不差,也能敷衍几个无聊问题。他答:「不知道,妖魔那么多,和你们人一样什么个性都有吧。」
「那你难不难交朋友?你不喜欢和小孩交朋友,等我长大了就能和我当朋友了?」
明蔚望着小羊那双灰色眼眸半晌,心中有些动摇,在封印里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在这孩子影响之下逐渐甦醒似的。不过他并不想给予小羊太多无谓的承诺,他说:「人和妖魔终是殊途。和我当朋友不会有好事。」
「咦,我又不是为了好处才想跟你交朋友,你是不是害羞啦?」小羊刚讲完发现小人影消失了,起身寻找:「喂?明蔚?不是吧,我又惹你不高兴啦?真是的,怎么性子比周谅还像姑娘家,算我错好嘛,你出来啦,不出来的话我就、就在这儿睡啦。」
「随便你。」明蔚只出声回应这句。
小羊还是回藏风阁的房里就寝了,山洞睡太不舒服,他不想自找罪受。不过这一晚睡梦里他忧思不绝,想了许多事,还都是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像是娘亲如今何在,还有盛如玄是不是背地里依旧风流,盛如玄和蓝晏清这个首徒相处更像父子,反倒和他并不怎么亲近。
其实他也曾尝试和盛如玄亲近,有几回他都试着想找盛如玄聊,可是他们父子没什么好聊的,平常只有修炼的事,也无家常话可讲,偏偏他修炼这方面只能走明蔚教授的那些偏门方法才能有点小成,按灵素宫的法门学不出什么成果。
盛如玄不是一个对孩子求好心切的父亲,也称不上是放牛吃草,而是给了修炼的典籍和丹药那些,安置好了以后就间置不理了。小羊偶尔看见盛如玄关怀蓝师兄的修炼情形,都有点羡慕,羡慕到有些妒嫉,他也羡慕周谅天份之高,是同儕都望尘莫及的,唯有他几乎在原地打转,为了对抗诅咒带来的痛苦,每个月都要过得战战兢兢。
对于小羊这身诅咒,盛如玄讲过:「还好只是犯头疼,应该死不了,你还太小,不能强行拔除恶咒,等你长大了些再想办法。」
这话里的「只是犯头疼」实在刺耳,小羊最害怕的就是头疼,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极大的错才要活受罪。他也曾经在盛如玄面前哀号头疼,盛如玄只是一脸同情看他,然后吩咐蓝晏清好好看顾着。
小羊睡到一半掉了眼泪,他实在好寂寞,也很无助,唯一常伴他的妖魔也总是不希望他太过依赖。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太难受了,也明白妒嫉会使人嘴脸丑恶,所以他开始修心,尽量只管好自己的事,也不想害周谅担心,那么他所能抓牢的就是立下契约的对象了。
其实他并不想拖累或束缚谁,只是想有个真心相伴的对象。他感觉得到明蔚不是真的那么不喜欢自己依赖,甚至也挺喜欢他的吧?
「陪我……」
明蔚现身替小羊把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听见小羊这声梦囈,动作顿了下,伸手把小羊的额发撩到一旁轻喃:「梦见什么了?」
「吃,都吃。」
明蔚失笑,摇头念:「梦里还嘴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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