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的嘉杏又喝了几次药,除了睡觉时,蓝晏清都会握着他一手替他梳理气脉。过了一天半他才想到这房间很眼熟,是先前在蓝前辈的洞府住的房间,他问:「我们这是回去从前那里了?」
蓝晏清摇头说:「还在沁泽,只是我把那洞府迁过来而已。我在你常玩耍的园子里,无意间发现一块嵌在地上的古璧玉,那东西是这洞府的本体,应该也是那些人想找的秘宝。它上面长满了苔蘚,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也不会没事在那座园子里晃,更不会留意脚下。」
嘉杏问:「那你怎么又到那里,还发现了宝物啊?」
蓝晏清目光飘向一旁,装傻不答。他怎么好意思告诉嘉杏,分开的期间他时常想念一同生活的日子,所以才旧地重游去看看嘉杏常待的地方。
嘉杏没再追问,只以为蓝晏清在想别的事情,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们还在沁泽啊。」
「嗯。」
「晏清,我下面怎么光秃秃?」
蓝晏清回过神发现嘉杏掀被子看自己的腿脚,面色微哂道:「当初急着安置你,只找了件衣衫披着,后来便忘了这事……你等我,我去拿来。」
蓝晏清拿了嘉杏的衣服来,嘉杏掀开被子要着装,蓝晏清一看他光裸下身就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搁下衣物背对床站着。少顷又听嘉杏发出不适的闷吟,忍不住回头问:「怎么了?」
「呃,我使不上力。」嘉杏尷尬不已,他都能自己捧药碗喝药了,可是穿个衣服居然难倒了他。
蓝晏清说:「你藉虚壳脱身,元气大耗,现在这身子算是新长出来的,使不上力是自然的。我帮你。」
「谢谢,有劳你了。」嘉杏只能动动嘴,浑身几乎瘫靠在床围不太能动,蓝晏清摊开衣裤替他穿套。他本来就觉得凡人穿衣服挺麻烦,好多个衣结要绑,虽然他一棵树也习惯不动了,但动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蓝晏清头一回帮人着装,虽然没有要外出,只是先穿褻衣而已,但替嘉杏穿褻衣还是让他紧张。褻衣很单薄,顏色素白,先将那块布罩在嘉杏身前再拉着衣绳系到背后,还好嘉杏侧卧背对他,他怕自己眼神太露骨,吓坏了对方。
下身也是简单一块布罩着而已,不过腰间的系带也要绑,蓝晏清搂起嘉杏说:「要是不舒服就讲。」
嘉杏感觉蓝晏清说话时的吐息轻轻喷在颈窝,害羞的应了声,蓝晏清的动作很轻,就算是碰着他,他也觉得挺舒服的,还忍不住想往对方怀里蹭,可是他不敢,也害羞。
蓝晏清忙完这件事,额头都冒了些汗,他又拿了外袍过来问:「好了。要不要我扶着你走一会儿路?」
「好。」嘉杏顺口答应了,结果只是躺在床上扭了扭,他爬不起来啊!
蓝晏清看到嘉杏的窘态,不禁笑了声:「现在还站不起来,没关係,先穿好这些衣服,我抱你出去晒太阳。」
「多谢。」嘉杏苦笑。那时被擎封攻击的情形,他都记起来了,他生出许多枝条想反杀对方,同时混乱擎封的注意,将自己的本体往土里鑽,地面上还在反抗的那个就成了虚壳,也是傀儡,而真正的他在土里努力逃跑,可是土遁消耗太多元气,他差点闷死了。
想到这里,嘉杏又对蓝晏清道谢:「多亏你找得到我,把我挖出来,不然我就没命了。」
蓝晏清正帮嘉杏拢好羽氅,闻言也被勾起阴影,他黯然道:「还好一开始见到的不是真正的你,不然我真要后悔一辈子。以后不会再扔下你了。」
嘉杏趁机开他玩笑说:「是啊,你就算没这么喜欢我,也不能就这样放生啊。」
「嗯,不会了。不过我喜欢你啊。」
「啊……」嘉杏对上蓝晏清含笑的眼,害羞低头。蓝晏清架起他腋下把他抱到身上,他环住蓝晏清的颈子,衝着对方微笑,然后又皱眉疑道:「我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蓝晏清提醒他说:「你这躯体也算是勉强重长,所以个子小了些吧。」
「对啦,我怎么变得这么矮?怪不得啊,好不习惯。」嘉杏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缩小了不少,原先他高高瘦瘦的,可能还比蓝晏清高一些,现在却矮了这么多。
蓝晏清抱嘉杏去照镜子,嘉杏的模样称不上是青年,像个少年,不过脸上和身上遭受过雷击的疤还在。嘉杏摸着侧脸和下巴的疤说:「疤痕变淡了啊。」
「毕竟你这是强行回春。」
嘉杏回头望着他问:「你失望么?我的疤都还在。」
蓝晏清摇头:「有没有疤都一样。」
「一样丑?」
蓝晏清微笑,又将嘉杏抱起来说:「再丑也没有我丑。」
「谁说的,你这么好。」嘉杏拥住他,拿脸颊在蓝晏清的鬓边蹭了蹭,像少年在和男子撒娇。「你是我心里最好的。」
嘉杏听见蓝晏清很轻的叹息,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真实,失而復得原来是这样的。我一辈子都不停在犯错,好像连出生也是错的,本以为往后也会生不如死的茍活。」
嘉杏学之前蓝晏清安抚自己那样,晃着手轻拍他的背说:「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嗯。」蓝晏清没想过会再和谁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对之前的他而言,嘉杏只是隻可怜倒楣的树妖,被擎封盯上而已,他本来也不想多管间事,甚至认为树妖是替擎封监视自己的,一度也想着要反过来利用。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树妖是缺心眼的,根本没那么深的城府和心思,只是被擎封欺凌压迫。所以蓝晏清渐渐就心软了,想狠心也办不到。那时他也很脆弱,渴望一点温情,又不愿意曝露弱点,所以老是拿盛雪和树妖做比较,但他知道这样是错的,于是替树妖取了名字。
树妖有了名字,蓝晏清时常喊那名字,嘉杏,嘉杏,醒着、睡着都容易浮上心头的名字,和嘉杏在一起,他不再那么常想起盛雪的事了。即使想起来,也不那么感到悲伤,只有犯错后的羞愧而已。
「晏清,天气真好,今天太阳很温暖。」
「是啊。」蓝晏清抱嘉杏到外面晒太阳,两人在水畔漫步,水面已经凝结一层薄冰,冰下还看得到水在流动,他托着嘉杏的身子往上提了下,抱牢一些。
「我重不重?」
「很轻。你从大树变小树了。」
嘉杏听出蓝晏清在开自己玩笑,咯咯笑起来,远方传来狼嚎,他疑道:「那窝狼今天怎么跑这儿来啦。我记得牠们喜欢在另一头狩猎的。」
蓝晏清淡笑,目光沉冷道:「可能刚好嗅到有好吃的吧,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他心想,狼号传来的方向好像就是擎封的葬身之地。
嘉杏没瞧见蓝晏清方才一瞬间的眼神,蓝晏清也不想让嘉杏知道那些不好的事,这话题无疾而终。他们在外面散步了一会儿才回住处,途中经过嘉杏搭的屋棚,嘉杏害羞笑了笑。蓝晏清念他说:「你说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也不好好搭间屋子,这盖得也太随便了。」
嘉杏偷偷吐舌说:「没关係啦,我是树妖嘛,稍微有遮蔽就好啦。」
蓝晏清也不想总是嘮叨他,把他抱回房里就去煎药了。
嘉杏看到蓝晏清端着苦药回来,抱着枕头背对蓝晏清说:「就派出傀儡帮我喝好了。」
「别说傻话了,乖,过来喝。今天喝五口就好?」蓝晏清耐心哄嘉杏喝药,嘉杏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也知道张罗这些汤药很辛苦,所以还是尽量把药都喝了。
「呕。」嘉杏被那滋味噁心得想吐,拼命抹嘴。「你们人族怎么能搞出这样可怕的东西?」
蓝晏清笑睞他说:「知道人有多可怕了吧?」
「我嘴里都是苦味呢。」嘉杏低头发牢骚。
蓝晏清瞧他那样,心怜又心动,搁下药碗凑过去端起他那张小脸说:「这么苦?我尝尝。」
嘉杏傻傻的抬头被蓝晏清轻吻了唇瓣,他痴痴望着蓝晏清的俊容、温柔多情的眉眼,心想这是干什么呢?蜜蜂採蜜授粉啊?前两下的吻触很轻柔,蓝晏清像是没尝到那药味似的,又稍微舔了舔他的唇瓣,再含住他的唇温柔抿了抿,然后一脸意犹未尽的退开来。
「已经尝不出苦味了,有些甜。」蓝晏清姆指缓缓抹过自己的下唇,曖昧看着嘉杏。
「因为药都被我喝光啦。」嘉杏说完摀着嘴巴低头嘟噥:「春天都还没到啊。」
蓝晏清说:「化人修炼后,多少是会不一样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分四季的。」
嘉杏仰望着蓝晏清,眨了眨眼,他好像听懂了蓝晏清的暗示,脸开始泛红。蓝晏清见他害羞又忍不住调戏说:「何况你如今也算是一种回春。」
「不要讲了啦。」嘉杏出声阻止他说下去。
蓝晏清收歛戏謔的态度,认真问:「不习惯我这样?如果你接受不了,最好早点说,我会趁早走。」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嘉杏又抱回枕头,尷尬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可你一直那样讲话,我、我心跳得太快了,有些受不了。」
蓝晏清定定看了嘉杏一会儿,摸他额发说:「知道了。你慢慢习惯吧。」
嘉杏失笑,蓝晏清去厨房收拾了,他躺在床里摸胸口,心跳得还是有点快,再摸摸嘴巴、脸皮,都是温热的,整个身子也暖烘烘的,明明是严冬,但他整棵树已经快含苞待放了。
要是以前嘉杏会认为自己病了,现在他懂得很多事,也晓得怎么回事,同时也感到很害羞,他比自己以为的还喜欢蓝晏清啊。
蓝晏清回房要继续守着嘉杏养伤,却见嘉杏抱着枕头面向床里,耳朵都是红的,他坐到床沿摇了摇嘉杏的肩膀关心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嘉杏含糊哼了声,訥訥答道:「没有不舒服,不是那种不舒服。我就是被你闹得有点想开花。开花很耗元气的,怎么办啊?我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开花吧?」
蓝晏清听到这种烦恼有些忍俊不住,安抚他说:「先别担心这个,你现在虚弱得很,想开花也不成。日后我会寻些双修功法来,到时再好好研究吧。」
「好啊。」嘉杏单纯的信赖蓝晏清,听他这么说就彻底安心了,抱着枕头直接睡熟。
蓝晏清听到嘉杏发出轻鼾,替嘉杏把枕头摆正,再将嘉杏挪好、盖上被子。他虽然有些走火入魔,可是和嘉杏在一起就好了很多,加上他们互表心意后,心境稳定许多,对修炼似乎也有不少助益。这样他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过蓝晏清想起那日回沁泽见到的虚壳,还是馀悸犹存。虚壳的模样完全就是嘉杏原来青年的样子,只不过膝下被斩断,手也被擎封折断了,而且那虚壳衣衫凌乱,还沾染了血污,擎封似乎也因重伤而走火入魔,一时没察觉那是嘉杏的虚壳,陷入狂暴混乱的状态在侵犯那虚壳。
蓝晏清自然也没能立即察觉,他误以为擎封虐杀了嘉杏,还继续污辱尸骸,那一刻他的双眼都是红的,他疯了,不顾一切杀向擎封。擎封虽然也很疯狂,而且实力不逊于蓝晏清,但那是平常时候,当时的擎封根本赢不了一个不顾死活的疯子。
除了灵素宫那次的事件,蓝晏清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疯狂而狼狈,他杀了擎封,染血的脸上也混了泪水,他不想再那么心痛了,他很想死,却因过去的咒誓而求死不得。还好他在替那虚壳收尸的时候,发现虚壳的一部分生出许多树根,好像通往土里某处,他不停的刨挖,又怕弄伤了嘉杏,最后终于把嘉杏救回来了。
嘉杏不会晓得那时的他,脸上既是血也是泪,虽已入魔,内心却充满感激,谢天谢地,幸好嘉杏活下来。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蓝晏清望着嘉杏的睡顏,话音温柔的低语。他知道嘉杏未必想要他的全部,但他喜欢上了,就忍不住一头栽入,这种性子其实是很惹人厌的,他讨厌自己这样,可是很难改了。
不过这一次嘉杏给了他希望,嘉杏的喜欢就是他的希望,他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
由于嘉杏的个子变小了不少,站着只有蓝晏清的胸口那么高,蓝晏清打算替嘉杏重新做几套衣裳。蓝晏清不放心留嘉杏独自在家,亲自抱着嘉杏飞到一座凡人的城外,再去驛站租马车。
入城后蓝晏清他们找到口碑不错的裁缝,蓝晏清把嘉杏抱到椅子上坐着,裁缝走来问谁要订做衣服,蓝晏清看了眼嘉杏说:「这是我弟弟,想帮他做几套衣裳穿,四季的都要。」
裁缝是个中年妇女,个子高瘦,一听有生意也很高兴的招呼说:「这样啊,小弟不便起身吧,不要紧,我这样也能量身的。」
蓝晏清替嘉杏挑了些布料和毛皮料子,嘉杏担心花费太多,小声跟蓝晏清说:「我穿便宜的就好,这里的料子都好贵啊。」
蓝晏清说:「不用担心,我用上乘灵石去兑了人间货币,够用的。先前的衣服就留着,等你『长大了』再穿。」
「好。」嘉杏靦腆微笑,那妇人把挑好的布料收到一块儿,亲切笑说:「兄弟俩生得真俊,哥哥要不要也做一套新衣?再没多久要过年节,兄弟俩都穿新衣,有个好彩头。」
蓝晏清想想也好,问嘉杏喜欢他穿什么样的,嘉杏替他挑了微微带紫的深青色布料,蓝晏清摸着布料思忖,老闆娘介绍说:「这是多次蓝染后才能有的顏色,像这样微微有些赤紫的色泽很受欢迎,许多贵人都喜欢,这布如今就剩这一匹了。」
蓝晏清点头:「嘉杏真是好眼光,那就要它了,款式照旧吧。」说完他又帮嘉杏买了套成衣换上,付完定金才离开。
回沁泽之后,蓝晏清把一张椅榻搬到户外来,抱嘉杏坐在园子里沐浴日光,他把一串鍊子掛到和嘉杏腕上说:「你在这儿晒一会儿,我去打坐,想回屋里就摇这串铃鐺,我会听见的。」
嘉杏看鍊子上系了几颗小铃鐺,晃了晃它们说:「真漂亮,虽然好听,不过你都能听见?」
「是啊。特地做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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