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是从这个秋末开始的。
树大根深,海恩拍卖所的高层清算太快,难免有所疏漏。今年年初拍出的一幅《新雪腊梅图》被爆是假画,当时正是从丁蕙如经手所得,买家出面声讨。陈喻找来专家鉴定,第三方监督,终于确认这个事实:画确实是假的。
做到以假乱真必有产业链,她担心海恩烂掉的或许已不仅仅是树身了,特意叮嘱丁蕙如注意安全,小心行事。丁蕙如只当做是商业纠纷,没太在意。总归事情会有定论,她问心无愧。
可筹谋多时的明清家具秋拍遭受巨大影响,原先商量好的几位买家开始推脱犹豫,全靠着人脉连缀到拍卖举行。心血大费,她本就神伤多时,谁知道当天拍卖竟然有人直接冲到台前追着她打。
她躲闪快,小刀只戳伤了小臂,至多留下一点疤。她更想知道是谁闹事,定睛去看,是《新雪腊梅图》的卖家王老头,一下明白了被打的缘由。
《新雪腊梅图》是王家传家之宝,为曾曾祖父拼死救下来的画作。若不是家中有病人做手术要花钱,王老头是断然不会出售的。然而好端端的一样宝贝,逃过了战火逃过了文革,逃不过利欲熏心。老爹好不容易救回来,一听说《新雪腊梅图》是假画,当场气得吐血,一命呜呼。
他一面哭着一面控诉,保安很快控制了现场,警察也迅速出动,丁蕙如跟着去警局录口供,警方安慰她,公司出事儿都是小职工背锅,这事儿总会调查出来的,你也趁这机会跟公司申请休息吧。
丁蕙如捂着手臂回了家,一下躺平。李冬青在凌晨而来,见丁蕙如没有大碍才算放心。原以为拍卖师光鲜亮丽,谁知道暗箭难防,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捅那么大个窟窿!
丁蕙如轻叹:“哪行没有点勾心斗角呢?”到底是被推到台前赚了风光,这点罪她受得不委屈。可海恩究竟是烂在何处,她实在很想知道。
陈喻给她准了一周的假,李冬青搬过来陪她,她看得出来,丁蕙如喜欢这份工作。她从毛糙边角的事情一步步做起,做到现在的位置。行业拍卖里明清家具从来都是大头,她分外重视,光是准备的这几个月她就经常睡不着觉,研习资料又遍遍改稿。
所有的努力,李冬青都看在眼里。可愈是喜欢,愈是要被突来的风波打击。陈喻特意从新西兰飞回来给她撑场面,还送给她一柄新槌当是职业生涯承前启后的礼物。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丁蕙如握着那柄小槌,神伤了好久。
调查漫长,不知何时到头。她打小就一帆风顺,从没吃过什么苦头,李冬青不担心她日后混不下去,可真怕她就此萎靡了。她比谁都明白,一个人的精神头有多么重要。有了精神,万事才起了盼头。瞧着她这样颓丧,她自己也感到难过。
林敢安慰她,你们是朋友,朋友就是志同道合。虽然不一定从事一个行业,但心性上一定有相似之处的。冬青伏在桌面上,只盼这风波快些过去。
约莫是到了十一月中,调查才真正有了进展,负责鉴定的师傅确认曾经的东西是真货,那最后出售是假货只有可能是有人乱假成真。翻来覆去地查看录像又逐一排查,陈喻终于将嫌疑人锁定在现在主管拍品鉴藏的陆总身上。
这段时间,丁蕙如赋闲在家。从前念了好久的假期忽然而至,心里却不爽快。莫皓霖说,你跟我一样,这辈子都是劳碌命。丁蕙如觉得不是,劳碌是她母亲那样,终其一生给老丁做垫脚石,而她自己,是如愿求富贵。
陈喻告诉她,趁着清闲放松放松,就当充电。她跑了很多次国家图书馆和博物馆,一次次确认:是的,我就是想做这一行,我就是喜欢交易艺术的成就感。想到这里,她慢慢振作起来。给李冬青打电话时,整个人都释然许多:“咚咚,我觉得我好了。”
李冬青回她:“嗯,以后会更好的。”
以后是多远的以后,无所谓,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泥淖里爬出来。
她学着去梳理人际关系,像陈喻一样给所有人划定交际范围,当海恩重新召回她上班,她便是焕然一新的丁蕙如了。只是没等到陆总被抓,等到陈喻入院。
陈喻是高层,负责带人也负责一线拍卖,同时还得协理所内的大小事务。假货丑闻一经曝出,她首当其冲,而这个历经风霜的女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爱徒。她没日没夜地维持运转,奔波求证,终于还是求到心安。
医院病床上,她输着营养液,见丁蕙如重新振作,心口的石头也放下来了。丁蕙如向她道歉,她会心一笑:“蕙如,以前我们就说过,这一行很光鲜也很混乱。这次的事情在我们意料之外,你没什么好道歉的。不过,希望等我出院的时候,你已经重新找回步调了。”
丁蕙如重重点头,她与陈喻亦师亦友,这份恩情要记得牢固,用加倍的努力来回馈她的期待。医院外,陈祐问她,如果再撞上一次这种事要怎么办,丁蕙如无比坚定:“不会了,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相信,经过整顿的海恩必然重新踏上征途,而她一定会一步一步成为独当一面,再不用陈喻挂心的拍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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