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道士的语气轻柔,可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戳进对方耿耿于怀的心事上,不得不说,他实在非常懂得如何掌握人的心理。
段承霖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扬起头后眼瞳清澈而坚定。
「死心吧,就算你没有骗我,我还是不会把阎王令交给你、让你拿去胡作非为的。」
没想过会被拒绝,无名道士挑了挑眉,回讽。
「想不到您还没上任就如此无私,心系天下苍生,牺牲自己的亲人也没关係?」
「不,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大爱,说实话,你的提议的确让我有些动摇,可仔细想想,等到百年过去,馥萱和慕慕老死,我一个人像个怪物一样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道别,减少一些遗憾,至于亏欠的,如果下辈子、或下下辈子再遇到,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她们,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吃了段承霖给的闭门羹,无名道士终于敛去笑容,冰冷的视线落在被护在后头、蜷缩在地上的崩溃的女人身上。
「馥萱。」
他迈开双腿往前走、声音轻飘飘地,听到呼唤的段馥萱像是被雷击中,整副身躯抖了好大一下,但她没有抬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馥萱啊,你看你亲爱的哥哥,嘴上说对不起,实际上一点都不想帮你、打算放弃你,也是啦,他那样正直,又怎么会想要一个作奸犯科的家人呢?」
「不过没关係,本上人帮你。」
「只要用这把剑刺入你哥哥的魂体、挖出阎王令,本上人就帮你復活小幸,你想和儿子团圆的对吧?」
无名道士每说一句就踏出一步,绵言细语、意图再用幸安的生死说服段馥萱替他做事,随着他的进逼,站在最前方的武判官也握紧剑柄,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最后,他停在离他们约五步之遥,递出了剑。
「过来,本上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经这一喊,将自己捲成一团的段馥萱终于有了动作,她从双膝间露出脸蛋,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自家兄长一会,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慢慢走向无名道士。
「馥萱,不要去!」
「段馥萱,不可执迷不悟!」
段承霖和文判官异口同声阻拦,段承霖甚至直接衝到她面前、低声哀求,不希望妹妹再被利用,可段馥萱完全不予理会,逕直穿过他的魂身继续前进,一步、一步脱离文武判官设下的保护范围,来到无名道士面前。
「你这次是说真的?」
段馥萱看来虽然有些怯懦,声音却十分平稳,双眼也熠熠生辉、透出浓厚的期待,无名道士没有说话,只是将剑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大有信不信由你的意思,看着眼前亮晃晃的利器,段馥萱垂下眼,犹豫了很久后总算做了决定。
「哥,对不起。」
她回头向段承霖道歉,灿烂的笑容里有惭愧、有不捨、有释然,接着抢过剑猛然一挥——将削铁如泥的剑刃砍向无名道士的颈项,却在刎上皮肤的剎那被眼明手快地挡了下来。
无名道士一手抓着段馥萱的手腕推拒她在剑柄上施压的力道,另一手扣住她的脖子、逼迫她放弃,可即使被掐得喘不过气,段馥萱依旧不愿松手,段承霖和武判官见状第一时间要衝上前救人,遭威胁喝止。
「你们要是敢动一步,本上人就直接掐死她。」
无名道士收紧捏握的力道,五爪逐渐陷入段馥萱白晳的皮肤、勒出明显的红痕,未免他当真痛下杀手,段承霖和武判官只好不甘愿地留在原地,两鬼退缩之后,无名道士便把注意力放回了跟前那个持续抵抗的女人身上。
「段馥萱,你做什么呢?」
「被……被骗第、第一次……可以、责、责怪别人……但、但同一件事……呜……同一件事被骗、被骗第二次那就、就……呃、咳……就是自己、自己笨了……」
段馥萱张着嘴、努力汲取被外力干扰而难以获得的空气,看着无名道士的眼神是从前未曾有过的敌意,这样的回答换来一串长叹。
「是吗?真是可惜啊……不过既然你选择要当聪明人,本上人也只能尊重你……」
无名道士摇头、语气无比惋惜,貌似在替段馥萱难过错失了什么大好机会,同时松开掐住她脖子的那隻手,扯下她腕上的手鍊收走后,再伸向因大口大口呼吸而快速起伏的胸口,让掌心泛起的蓝光覆盖了心脏部位,然后,一个半透明的东西随着光芒大炙渐渐浮了出来。
「武子,阻止他,不能让他强行勾魂!」
发觉不对劲的当下文判官虽然立即下达指令,可还是来不及,在武判官刚要动作之际段馥萱的魂魄就已经被拉离身体,原本的躯窍顿时成了空殻,像一只坏掉的破布娃娃,碰地一声、掺着剑掉落的哐啷巨响重摔在地。
「馥萱、馥萱!文判官,她……馥萱她这是……死了吗?」
见妹妹被迫灵肉分离,段承霖相当惊恐,焦急地向文判官寻求解答,而身为当事人的段馥萱同样仓皇,瞪着眼、不停在自己半透明的手脚和倒在地上的身体来回扫视,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还未能反应过来。
「放心,令妹阳寿未尽,只要生魂及时在身体机能衰竭前回去,就能恢復原状,不过……」
无名道士抓着段馥萱的魂、弯腰回收掉在地上的剑,并抢在文判官之前解释,可话尾的但书把段承霖稍稍安下的心又吊了回去,并让他萌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什么?」
「为了取得本上人要的东西,所以无法放令妹还魂。」
语毕,无名道士取出偷偷备好的白玉针迅速扎入手上魂魄的眼、耳、鼻口与天灵盖,瞬间,大量黑气便自段馥萱的七窍倾巢而出、蔓延至她的四肢、包裹住全身,犹在茫然中的段馥萱突被自己的异状惊醒,双手摸上扭曲的面容,发出啊啊惨叫。
有了先前的经验,段承霖一眾都知道无名道士干了什么好事,文判官第一时间拿出八角盒,对着变异中的段馥萱吸取她身上的黑气,但那些黑气不仅未减半分,甚至暴增两倍,那源源不绝的负面能量还似有意识地争先恐后鑽入法器,最后八角盒因无法负荷而炸开来,先前吸纳的部份又缠回宿主身上。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文判官愣了一下,旋即掏出数个新的八角盒应付,却还是一一被汹涌的黑气涨破,无名道士见他陷入法器接连被破坏的窘境,忍不住出声相劝,要他别白费力气。
「馥萱她啊……这些日子以来喝了不少从死去孩童身上取下来、施过咒的血,所有怨气都累积在她的魂魄里,释放出来的力量是先前那些小鬼们的数倍,除非有城隍的镇魂铃,否则是没用的。」
无名道士瞇眼微笑,聆听着縈绕在道场里的连翩哀号,仿若在欣赏一场美好的音乐会,对掩藏在哭声之后的痛苦完全视而不见,而被吞噬的段馥萱虽然不断挣扎,却还是抵抗不了庞大的怨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气在自己身上化出羽毛、尖喙、利爪、翅膀,变成一隻半人半鸟的怪物。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本上人的杰作呢!」
无名道士爱怜地抚摸那对黑得发亮的双翼,无比骄傲地炫耀,趴伏在地的半人半鸟则回应他似地、起身拍着翅膀,文判官以为那是出击的信号,手上的毛笔一挥,几十道红色光丝便延着牠的四周织成一只兽笼,先发制人地限缩了行动范围,没想到却使牠更激动。
被困住的半人半鸟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除了持续鼓动翅膀、还用身体撞击笼子,大量的黑气因剧烈的动作而被抖落、如绒毛般飘散,侵蚀四周的光丝、產生破口,牠便趁机将未蜕化的手探出光笼,张口嘎嘎鸣啼。
哥!哥哥!
粗哑难听的鸟叫声里混着段馥萱柔软的嗓音,段承霖对上那双几乎被羽毛覆盖、闪烁着红光的瞳眸,从里头看到了对获救的渴求,他心中掠过不忍,想都没想就要上前拉住那隻手,但才走几步,半人半鸟就被无名道士粗鲁地扯着翅膀拽回去,痛得牠发出凄厉惨叫。
「没想到你还能保有理智,看来是小瞧你了,既然如此,为了解放所有怨气,本上人也只得告诉你真相……」
无名道士神秘兮兮地、低头附到牠耳边,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幸安那孩子啊……是本上人杀的喔!」
《待续》
剩下最后两篇,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拉裙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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