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可笑,简直荒唐!
然而,塔底无人回应。
不知何时,日晟尊者彻底消散,他的身躯及衣袍都化为齑粉,在漫天金光中洋洋洒洒,如同悄无声息落下的雨。
仙气凝聚的光点在塔内飘然,只剩废墟血泊旁边的二人。
斐望淮眼看楚在霜脸色煞白,那盈润的眼眸逐渐黯淡。尽管他用灵气注入她识海,但现下却无济于事,没有道心做支撑,灵气就没法凝聚,很快随伤口蹿出。
或许是体内的力量流失,她此时神色安静、懵懂、恍惚,只能无力地望着他,无奈目光早已涣散,没法在他脸上聚焦,只能落于一个虚点。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办法发声,失去往常的神气活现,再也说不出俏皮话,也再没能力跟他谈笑。
如寒冬中枯槁的花草,又如被迫离水的游鱼。唯用手指触碰她微动的唇瓣,才能依靠嘴型勉强辨认,她此刻究竟想说什么。
他指尖湿润而冰凉,只觉她的唇如薄雪,终于读懂那四个字。
她说的是,你如愿了。
他说是来杀她,现在他如愿了。
一瞬间,斐望淮心如刀绞,只觉这四字比她的隐形剑刺他更痛,就如一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里乱搅,明明不是薄如蝉翼的利刃,却像将骨血彻底打碎,淤积在自己身体里,找不到任何一个爆发口,只能让发闷悲意四处乱窜。
她向来最会诛心,杀人于无形之间,连濒死都跟他作对。
掌心的手缓慢滑落,楚在霜睫毛忽闪,似乎要迷蒙入睡。
莫大的慌乱袭涌,他忍不住收紧手:“……醒醒。”
她胸前是怒放的血花,除非现在修补她身躯,让溃散道心重新凝聚,否则回天无力。
但光是能治疗高修伤势的术法就寥寥无几,更不要说道心粉碎是不可逆的伤害,能不能让她道心再次复原,全都是未知数。
以他现有所学,也只知道一计。
幽蓝魂火在四周亮起,如同寂静长夜里灿开的灯,环绕在二人的身边,起起伏伏,上下飘荡。
既然日晟尊者说她模仿楚并晓道心,用仙气包裹住魔气,让识海跟仙修一样,那没准代表她也能模仿其他道心,让魔气包裹住仙气,变得跟魔修一样。
魅族濒临绝境之时,神魂会陷入沉睡,用梦境来完成治疗。
至今,没有药修明白此法如何让魅恢复,有人推断他们依靠的是精神力,追本溯源地挖掘自身内心。心念一转,百伤不惧,便拥有强大的自愈力。
倘若她能够模仿他,没准能借梦恢复,或许可以重聚道心。
斐望淮伤口处蓝火如萤火虫般飞散,没有继续修复他的伤势,反而如潮般涌向楚在霜。
暗色里,蓝焰盛大,漫天繁花,彻底笼罩住二人。
失血过多,意识朦胧,楚在霜的视线早模糊,看不清他当下是何神情,却能嗅到荼蘼清幽香味,听到那熟悉又低沉的男声。
“晚安。”
他让魂火轻柔落在她身体上,眼看她的目光迷蒙起来,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梦,也不知她能否凭自己梦醒。
魅族的梦素来纷繁复杂,连他也不确定,她会不会迷失。
“别忘了,既然赢了我,不能输别人。”
闭眼前,她听到他这么说,就算看不见神色,都能想象他表情。他大概会微扯唇角,又露出揶揄的笑,如他们平日里互相打趣时那样。
紧接着,一股熟悉灵气笼盖她识海,徐徐将她拉进沉沉梦境。
第七十九章
水声汩汩,清波似在耳边荡漾,缓缓蔓延过她指尖,带来微凉的触感。
是梦,眼前一片昏暗,蓝火荡然无存,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呼吸在流动。
没有办法抬起手指,没有办法把控意识,整个人如溪流中漂荡的纸船,只能随着波涛上下起伏,迷迷蒙蒙不知要到何处,静静等候清水将船身浸透。
好在她身下是春天的溪水,并不会冰凉刺骨,反而饱含阳光暖意。她曾经做过很多的梦,尤其幼年卧床千金方时,整夜都是灼热难缠、光怪陆离的画面,倒很少有如此惬意而恬静的美梦。
纸船靠岸,如同在石壁轻触一下,连带她呼吸都停顿。
下一刻,眼前忽然天光大亮,一阵呼啸的风拂在脸上,猛然将她吹醒过来。耳边涛声阵阵,嗅到海水微涩的味道,接着睁开眼,是跟琼莲十二岛截然不同的风景。
碧波荡漾,翻腾迭起,她站在高耸石崖之上,将辽阔无垠的海尽收眼底。这一切对她万分陌生,不是沾满血迹的通天塔,不是青山绵延的莲峰山,完全是没来过的地方。
这是哪里?
她应该被日晟尊者的术法击中?
楚在霜想要查看身上的伤口,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却感到衣领被人轻拉住。
一双女人的手凑近,耐心地帮她整理外袍,似乎担忧大风侵扰她,甚至用细绳在领口打结,编织成一朵漂亮的花蕊。
楚在霜一怔,她认出红花绳结编法,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看清女子的容颜。
臻首娥眉,肤如凝脂,女子眉眼间透着几分熟悉,身着异域色彩的衣袍,佩戴精致琳琅的银器,动作间发出清脆声响,尽管神色柔和,却是气质不凡。
或许看出面前人的停顿,女子流露些许笑意:“怎么了,阿淮?”
楚在霜还没缓过神来,就感觉自己张开嘴,声音却不是她的,反而是耳熟男声。
“母后,太幼稚了,我不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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