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皱眉头,不知说什么好。
陆闻恺转身,耗子忽然拽住了他:“你什么意思啊。”
陆闻恺挑眉,有些轻浮:“报告大队长,2207吃好了,申请回基地。”
大队长乐呵呵道:“难得宴饮,这就走了?志愿团知道你们爱喝绍兴花雕,专门拿了两坛正宗的来,还请老师傅按照方子做了酒糟蛋。”
“大队长,陆闻恺不是我们江浙的。”耗子道。
大队长略感抱歉:“这么一大桌家乡菜,那正好啊,你再坐会儿,让人家记者朋友多拍几张照嘛。”
赵元驹道:“要走走好了,有什么资格接受采访。”
“赵元驹。”杜恒蹙眉道。
“话是他自己说的,不是英雄,怎么还接受委员长颁发四星序列的奖章?”赵元驹微抬下巴。
耗子冷笑道:“四星序列,不是老分队长用命帮他换来的吗?”
“够了。”大队长严肃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陆闻恺略略颔首,放下酒杯,离开了。
“什么叫拿命换的?”陆诏年皱眉道。
“五三一那天……”耗子以轻佻的口吻开场,杜恒即刻打断他。
“我们奉命驻守武汉机场,老分队长常让惜朝兄做他的僚机,那天日机再度来犯,他们像往常一样配合,空战的时间往往很短,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就结束了。许是日机来犯接二连三失败,那天他们铆足了劲儿和我们缠斗,老分队长和惜朝兄擅长迷惑敌机,大队长派他们领廿二队瓦解他们的阵型。
“本来我们胜券在握,可是他们突然把炮火击中老分队,老分队中弹了,燃油也快耗尽,惜朝兄想掩护老分队撤退,让老分队跳伞。老分队说弃机太浪费了,让惜朝兄先去找降落的地方,实际老分队不愿置弟兄于陷阱,等惜朝兄高度降下去之后,老分队兀自冲向敌机,与敌机同归于尽……”
陆诏年听着听着,耳朵像是灌水了,嗡嗡的,不大听的清。他们战场的事,她尚且不懂得,唯独感觉到,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于小哥哥而言,却是不堪回首的。
陆诏年松了手中的筷子,轻声讲了句“抱歉”,快步走出了院子。
陆闻恺步子从小就快,陆诏年追到田间小路上,远远看见一道背影。她牵起旗袍裙摆,颇有些吃力地跑了过去。
眼看追拢了,陆诏年?????停下来喘气,却不见陆闻恺回头。她只好又往前追了两步,逮住他制服衬衫。
手一滑,忙又扣住他捆扎衬衫的皮带。
陆闻恺皱了皱眉,侧过身来:“作甚?”
陆诏年抬头,一瞬不瞬盯着他:“你伤心了?”
陆闻恺笑:“什么?”
“那么……是我擅自跟着志愿团过来,惹你生气了?”
陆闻恺拂开陆诏年的手,退开半步:“你也看到了,我在部队里是什么样子。保持距离罢。”
陆诏年不可置信:“你是我——哥哥。”
陆闻恺笑意更浓:“所以?”
陆诏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闻恺继续朝基地走去,陆诏年便默默跟在后面。
午后的阳光晒在他们身上,陆诏年穿一件绸缎旗袍,立领将脖子捂紧了,很快出了一身汗。她还穿着高跟皮鞋,深一脚、浅一脚,时而踩到凹凼,硌着石子。
宿舍前设了路障,有卫兵把守。陆闻恺终于转身,说:“回去罢。”
“司令部派志愿团来改善空军大队生活,我们今天可以进去。”陆诏年底气十足。
“年年……”
令人眩晕的逆光模糊了陆闻恺的面容,陆诏年看不清。
她脖颈汗溻了,胳肢窝,手心,额头鬓角,全都热得发慌,心下更急切。
“渴了,请我喝杯茶也不行吗?”
“陆诏年。”
可少女只是蹙着眉,像渴望一场雨一样,望着他看不透的眼睛。
“就一杯。”陆闻恺说着,走进闸口。
在两旁卫兵注目下,陆诏年垂头擦汗,亦步亦趋。
乡下条件有限,宿舍是土瓦堆的简陋排房,两人一间,空间更显狭窄。陆闻恺的宿舍在角落,窗户朝着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望远些也只是平坦的麦田,算不上景色。
陆诏年四下打量一番,小声抱怨道:“司令部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就让你们住这种地方。”
陆闻恺没应声,掂了掂桌角边两个水壶,估摸能倒一杯。他拣了个搪瓷杯,倒上大半杯水,递给陆诏年。
陆诏年喝了口水,瞧着杯子上的大红喜字,问:“这是哪来的?”
陆闻恺道:“之前在武汉,有人结婚,送我们的。”
“结婚?那不就是军属了,怎么不见他们?”陆诏年好奇。
“就是胖哥。”陆闻恺想起趣事,笑了笑,“胖哥老婆叫胖妹儿,他们两家从小定的亲,本来早该结婚,耽搁了。去年南京打仗,胖妹儿千里迢迢从四川跑过去找他,说什么都要把这婚事先办了。他们就在基地摆了几桌酒席,后来娘家人赶过来,把人接回去了。”
陆闻恺摸了摸衣兜,最后在破旧的木桌抽屉里找到一盒烟,他没有引燃,只是看着皱巴巴的外壳:“其余的随军家属,不是到重庆,就是去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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