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突然特别想吃糖。”她小声叽歪:“陪我吃一会儿吧,就吃一会儿。”
褚无咎沉默半响,放下笔起身走过去,阿朝高高举起一支隔窗递给他,他顿了会儿,才慢慢伸手去接。
两个人的手指在柄杆处不小心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都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阿朝主动先松开手,毫无异样地对他笑嘻嘻:“这可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是不是也很好吃。”
褚无咎冷淡说:“我不喜甜食,吃不出区别。”
“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还非得气我。”阿朝哼一声,在自己那支糖块大大咬一口。
她含着甜滋滋的糖块,抬起头,就能看见月亮,那一弯月牙高高挂在夜空中,明亮又美丽。
她突然说:“褚无咎。”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无论明天会发生什么,无论以前别人说过什么,无论未来谁会说什么。”
她说:“但在我心里,能认识你,从来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褚无咎垂眼看她,他的神色说不上惊喜与高兴,只是终究渐渐比往日柔和。
他的神经实则已经紧绷到极致,这数百年的筹谋将在明日倾力一搏,明日杀魔君、吞噬魔种,他也许会成功,更也许会入魔、化妖,也许甚至会死,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绝不可能后退半步,要么他死在昆仑,要么他必将成为这片乾坤大地的帝主。
他的心绪扭曲而复杂,平静的皮囊下,他压抑着极度暴虐与亢奋的戾气,他的野心,他的欲望,没有人可以懂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懂他,可在这样的深夜,听见她这样的话,他的心还是会缓慢轻微地颤动。
他有九分九的时候想掐死她,但总有那么一刻,他知道,她对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嗯。”他冷淡说:“我还没死,不必你来这里与我流露真情。”
“……”
阿朝弯下腰,捡起块小石头,一把向他扔过去。
褚无咎侧身让开,脸色黑下来:“衡明朝!”
“你闭嘴吧!”阿朝大声骂:“我真是闲得来跟你说这些废话,对牛弹琴!混蛋,再见!我走了!”
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在夜色中跑着,风吹起她大红的裙摆,吹过她发髻别的玉簪。
今天有月色、有烛光,可夜太深了,他心不在焉,一点也没注意到。
阿朝跑着跑着,渐渐慢下来,她往前走,把手里的秋梨膏糖咬在嘴巴里,然后取下发簪,看着掌心玉簪花瓣被雕刻的生涩却柔和的弧度,她摸了摸,忽而笑了起来。
兰因絮果,造化弄人。
这就是天意。
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这一夜过去,她终于可以踏实地、完全地死心了。
前面有一片小湖,她走过去,弯下腰,捧着玉簪慢慢放在水中。
水光粼粼,月色映照玉色,一如往昔的光华明亮,好像还是许多年前,她在热闹的船市上高兴咬着膏糖乱转,就感觉鬓角一凉,被斜插一支清凉细润的花簪,她扭过头,长身玉立的少年负手站在身旁,垂眸清冷又柔和地凝望她。
再也回不去了。
她松开手,看着它从掌心慢慢跌落。
从此以后,她只有明日,再没有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
第90章
再过一百年,也许直到他闭眼,袁子明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元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却不是一个好天气,昆仑新掌座与褚氏少主的合籍大典,当今乾坤人族最显赫而威望的两方庞然势力在这一日达成至高权力的协约,它是如此之恢弘,如此之盛大,连天地都仿佛为之撼动,天空呈现一种灰黑的颜色,像无边无际的沉云,厚厚地压下,几欲倾覆。
袁子明站在人群中,看见各方的势力,仙门、氏族、妖魔,成百上千,乾坤大地,三界之中,掌握最高权力的一群强大生命芸芸聚在此处,人人脸上带笑喜气洋洋,彼此拱手道喜。
他看见了众妖魔簇拥中的魔君殷威,魔君人高马大,穿着一身暗红色似模似样挺喜庆的袍子,胸口竟还别了一朵大红花,他站在新婚的魔后蔚韵婷身旁,像一头呵护捧着鲜花的野兽,与她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袁子明也看见霍肃,这位如今的昆仑副宗沉默站在宾客中,他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眼底遍布血丝,整个人身上仿佛浸出精疲力竭的疲惫与苦痛,袁子明看着他,恍惚间,几乎想不起当年那个意气冲天雄姿英发的昆仑首徒。
长鸣钟声浩浩响起,众人骚动,袁子明顺着声音转头看去,看见那一对在无数簇拥中缓缓走来的新人。
年轻秀美的少女,与俊美风华的青年,他们穿着大红的婚衣,那红是最纯正端庄的红,像灼灼的火,也像血。
新人大婚,按理该拜见双方爹娘,可衡明朝的师尊与先掌门已经陨落,褚氏的老族长也在前几日病逝,褚无咎承嗣褚氏族长,于是如今只有这对新人两人自己站在这里,握有滔天权势,却又年轻得不像话。
辈分最高的清微长老肃穆站在最前面,他展开典册,声音缓缓:
“日月双约,合籍而契,上表天庭,下鸣地府,今有我昆仑子,请上奏九天,告诸天先祖。”
那红衣纤细的少女缓缓上前,大袖下双手合叠
“弟子明朝,师承八十六列太上长老衡玄衍,尊师长遗命,承嗣昆仑,今请以此身,与褚氏族长合卺同道,缔姻亲之好。”阿朝望着那无数支高立巍巍的牌位,望见最前面师尊的灵位,在烛火下泛开温暖的光泽。
阿朝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笑,她牵起裙角,慢慢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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