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定格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呼吸。
这种时刻,只有宿凝这样的局外人才能事不关己地说出那一句:哦,是男孩啊。
是的,是男孩。
文姬愣怔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被恐惧覆盖。她缓缓看向门边的儿子,不舍、痛苦化作泪水令她的眼睛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和生下二郎不同,这一次再没有时间了,她没能终结大家的命运,没能亲自带二郎离开这座地狱,可是,天马上就要亮了吧。阴风吹过,切瓜般的声响,文姬的头和颈分离喷出大量鲜血。
滋滋滋的喷血声像沙漏流逝时间的沙沙声,宣告着终结之时的逼近。空荡的狐屋回荡起狐狸的嘶吼,撕心裂肺、痛苦绝望。
文姬不愿躺倒的身体被一道漏出云层的月光照亮。她右臂指向窗外像在告诉这些女人——要看着远方。
发疯女人麻木地把男孩抱起裹上了黑色的襁褓,递给了叁奘郎。
“丢进池塘去。”
说完这句话,她死死抿着唇角转开了没有表情的脸。“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叁奘郎。”
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救下同父异母的弟弟们。
宿凝接过孩子,他的疑惑早已得到解答。
为什么一个孩子会抱着一个婴儿逃出狐屋。为什么刚出生的孩子若是男孩就要溺死。
看来,自己当年因觉着好玩而救下的九尾狐遗孤至今还传承着家族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的密法。这门只能由女孩传承的密法因违背天道伦理,九尾狐一族被法神灭族惩戒。
宿凝抱着孩子正要离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拖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女尸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块。
老妇人将肉块甩到众人面前。
“男婴。”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像针在扎耳朵,尖锐不已。
女尸是重姬,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足月就被剜了出来,只因九尾狐实在等不及了,今夜没有女孩供她转生她会死的!
“那个残废,若不是他,我何至于此。”老妇人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白发凌乱地搭在她佝偻干瘦的身体上。
她干柴般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脸。
“若不是当年女孩死前毁了自己的脸,我何需花费大量灵力维持面容,又怎会衰老的如此快速?那个残废到底是怎么把她叫醒的?”
老妇释放出灵压,女人们全被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宿凝这人实力深不可测,面对这种力量压制丝毫没有异样,不过为了不暴露身份看完这场狐神大戏,他有样学样匍匐在地,和周围人一起喊着:“星女子大人,饶命啊!”
老妇双手成鹰爪状,一股猛然吸力将月吾从一楼甩到了四楼。
“阳太死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日升之时,玉藻前一族将永远从叁界消失。临死前,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是如何把星女子从梦境唤醒的?”
月吾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老妇。
哥哥精尽而亡,今天早上再没有醒来。为了繁衍子嗣而迎娶进门的嫂子们,她们嫁进了魔窟,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眼前的老妇有着他最怀恋的面孔,却再不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妹妹星女子。她是玉藻前一族的祖先更是玉藻前一族的梦魇。没有族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只知道因为她,亲人爱人都被夺走,扭曲成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为了她的长生不老,族人沦落为繁衍的工具。子嗣的性命成为杀生石启动的引子,女孩则承载她转生的灵体。
星女子出生时黑夜之中出现曙光。她是孩子里最漂亮最懂事的那个,很早就被选中。十二岁转生前,妹妹对他说:“哥哥,我有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你记住,这次一定要叫醒我。”
当时他还听不懂,直到大人把他拦在门外,不允许他打扰妹妹睡觉。
“你想知道我怎么叫醒她的吗?”
玉藻前冷冷道:“说吧。”
“你凑近些,我要小声说,因为这是我和星女子的秘密。”
老妇冷哼一声,似在嘲笑他们二人之间小孩子的把戏。
九尾狐族有两种罕见才能,一是狐火,二是梦境。被九尾狐投入梦境的人会沉溺在梦境世界,直到生命耗尽或造梦之人死去。
星女子当年绝对无法从梦境苏醒,可她却醒了过来并毁掉自己的面容。到底是为什么?
老妇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跪在地上将脸凑了过去。
月吾费力地在灵压中撑起身体,凑到老妇耳边说道:“……”
曾经他最喜欢跳舞。事发后,为了繁衍后代她虽留了他一命却毁掉他的腿来惩罚他。
“去死。”
那一夜他在屋顶跳了妹妹最喜欢的舞。
手指变为利爪刺进老妇的面部。温热的手感一度让月吾快要恶心地吐出来,他强忍着把手掌越收越紧。
强烈的疼痛和泼天羞辱令玉藻前怒不可遏。她甩出一掌将月吾击飞,正要追击泄愤却见月吾一脸视死如归便知道杀了他折磨他都没多大效果,于是心生一法飞身前往二楼将女人抓了出来。
“我早晚要死,可她就不一样了。瞧瞧,几年过去她还没有被梦境耗干,当真顽强。”老妇凑近女人耳边说,“小纱子,好久不见,我是熏子啊,你还记得吗?本来我真有意撮合你和我哥哥,想想,你俩都是残废多么合适。可惜你又聪明又自不量力,竟妄想杀了我。”
还有新角色?
宿凝微微提眼,想看看这登场的新人物,结果老妇立刻瞪了过来,宿凝识趣儿地把头低了回去。
为了多享受会儿乐子,他能屈能伸。
“放开她!”
看月吾总算表现出惶恐,老妇勾出一抹冷笑,说道:“残废果然不中用,这么些年生不出个一男半女。”说着老妇把上小纱子的脉摸了片刻,从鼻子里窜出两道厌恨的粗气,“看你和她每次做得倒也尽兴尽力,怎么就没个种!”
月吾一下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想说些什么又被喉口的血呛得咳嗽不止。
“时间差不多了。”
看了看天边泛白的光景,老妇现出九尾,将这些尾巴逼近众人的脖颈,只要略施法力,尾巴顷刻就能夺走众人性命。
灵压之下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唯能原地等待死亡。
朝阳之光逐渐从东边窗棂涌进狐屋,开始照亮古朴的房梁、雕花镂空的门柱,随后是脏污的地板,淡红色栅栏。阴暗一点点被驱逐殆尽,满屋充盈起淡淡的金黄色。
灵压减弱,众人终于能抬起头了。只见玉藻前靠坐着栅栏没了一点儿生气。她的皮肉肌肤完全失水,发灰发白一层层地堆迭在小巧的骨架上。躺在她腿骨上的女子似被她揽在怀里酣睡,而在女子的手向上触摸的地方,几朵颜色各异的小野花和一株青藤不知何时悄然盛开在玉藻前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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