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夸官三日, 状元游街。
圣旨在前,鸣锣开道,御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身着大红罗袍, 乌纱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
这位状元郎容貌玉质金相, 将应是相貌最盛的探花稳稳压过几头。
人生极乐, 无非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这位崔状元却面容清冷, 犹如天上仙,不食人间烟火气,神情甚至微微有些厌倦。
可熙攘人群见之惊叹欣喜,从两侧酒楼之上,不时掷来鲜果、荷包, 甚至还有适龄的小娘子想效仿榜下捉婿, 将绣球抛到马上,无一不被崔净空偏头躲过。
三日已过, 这位出身贫寒的崔状元却对京城的碧瓦朱檐、莺莺燕燕好似毫无留恋,将一众世家的邀请全数推开, 隔日便颇为急迫地启程回乡。
田泰猝不及防, 忙去赶车, 崔净空却竖手拦下,另去租赁鞍马, 两人骑马轻装上路。
崔净空几乎有些日夜不歇的态势,吃喝都在马上, 夜间稍闭目养神, 两三日才停下寻旅店歇一晚。
几天下来, 崔净空只是面色略微苍白,田泰却全靠咬牙,硬撑着不落马,浑浑噩噩勉强跟在其后。
来时整整二十日的路程,回去时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总算了黔山的地界。
知县已然接到喜报,一主一仆抵达县里时,只见满眼飘红,人头攒动,站在人群最前的郑知县喜笑相迎,比起上次相见,神情已然适时添上了先前匮乏的敬服和谄媚。
欢声雷动,人山人海,形形色色、欢欣鼓舞的面孔在崔净空视野中全是麻木的一色,他目光第一遍细致扫过去,没有,第二遍、第三遍更为仔细,俱无果。
说起来奇怪,前两日崔净空夜宿野外,潦草合目时,分明身上已然疲惫至极,然而脑中却十足活跃,不由自主设想起二人再见的情景。
那张白净、娴静的脸会含着浅浅的笑意,亲昵唤他名字,贺他金榜题名,这时候他会握住她的手牵到房里,再关上门,将女人抱起,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过,继而缠绵悱恻。
嫂嫂说过会等他。
自念珠断裂起便隐隐冒出的不安一时疯长,他的神情微不可察的迟缓了片刻,不死心地再度用双眼寻过去,这回却看到了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的李畴。
李畴前两个月前尚还富态的脸蓦地缩小了一圈,面上爬满了畏缩与急迫,同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大相径庭。
崔净空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等知县将崔净空安置到一处府邸,人潮散去,李畴才敢凑上前去禀告。
青年日夜兼程之下,奔袭疲累导致其两颊瘦削,愈显眉目凛然,宛如高山寒雪一般。
转眼瞥过来,两只清凌凌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他,李畴霎时间生出一种冻毙其中的错觉。
“主子……”
“李畴,”崔净空低着声音,抢先一步,恰好堵上李畴的话头:“嫂嫂还在府上等我罢?”
他恍然大悟,一下明白了为何见不着女人:“对,嫂嫂体虚,惧怕舟车劳顿,再说她上回来便不喜此地,不来也是应该的。”
崔净空十分贴心地为冯玉贞编造好了理由,尽管这理由在旁人看来漏洞百出。
他这样聪颖至极的人却很是信服,不信是不成的,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他一寸一寸地封闭感知,不叫他去戳醒自己。
李畴瞧着眼前的青年自说自话,还做着夫人于府上等他归来的美梦,忽而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牙齿打颤,伏地哆哆嗦嗦道:“老爷,老爷,夫人她不见了。”
李畴的头似乎粘在了地上,像是铡刀压在颈上,他半点不敢抬头,稀里哗啦全吐了出来:
“四月初十那晚,奴才几个照常睡下,再睁开眼却发觉夫人不在府上,一番寻找后全无所得,却愕然发觉,竟然已是两日之后了,我们都结结实实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四月初十,恰是他殿试当日,钦点状元,彼时他站于金銮殿之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不见寡嫂笑眼弯弯柔声庆贺,却趁着他金榜题名,逃之夭夭。
李畴找不到情有可原,两个阿缮送来的侍卫这么些天,竟也一无所获。四月初十至今,已然将近二十日。
二十天,她用那双他为其治好的腿,行过多少路?现在又身在何处,离他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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