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纸的差事原本可以交给明微去做, 但同纸铺掌柜做生意的门道还是要她自己前去才稳当, 京城之内走几步便能撞倒个皇亲国戚,生意人个个又都是人精似的, 就明微那个老实丫头,郁华枝都怕她被人随意蒙骗了去。
马车方至霁风斋侧门,掌柜便已在一旁候着了, 今日不知怎的, 显得格外恭谨。郁华枝略掀开马车帘子, 让明微将新纸递给掌柜, 一旁纸铺的小厮便顺势接过。
掌柜今日连新纸都没验过便将上月赚的银票躬身递上,
“上月新的款式也十分好卖,统共入了四千两银子, 您瞧瞧账目可对。”
郁华枝起处选择同他做生意便是看这掌柜实诚, 没多少花花肚肠, 今日爽快地连纸质都没验, 她便摆了摆手, “掌柜为人正派, 我自是信得过的。”
说着便笑着递了几张银票过去,“虽说已经抽过成了,但这些银票权当谢过掌柜辛苦,待我下月又送纸过来。”
掌柜殷勤,含笑收下,见郁华枝正欲离开,却又急急开口,“姑娘请先留步。”
待她转头看来时,他又有些犹豫,“今日店中来了位贵客,见了您的纸极是喜欢,想同您见面谈笔大买卖,少说也是数万两银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郁华枝秀眉轻蹙,有些疑惑,“不知掌柜所说的贵客是何身份?又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掌柜见郁华枝好奇,便接着解释,“这位贵客的身份在下也并不清楚,只说见这些纸花样各异,想问姑娘可能按他要求做些,至于价钱如何都听凭姑娘的意思。”
郁华枝心下稍一思忖便开口拒了,温声开口,“掌柜也知道,我每月制纸数量有限,多了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不知对方身份的生意,在下只怕是接不了。”
“我素来知晓掌柜是个实诚人,更欣赏您口风严紧,否则也不会京城遍地的纸铺只同掌柜做生意了。便劳烦掌柜周旋,同那位贵人致歉了。”
掌柜生意场上打滚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郁华枝这番话也算是恩威并施,若他没点眼力见,今后郁华枝的生意便没他的份了。虽有些讪讪,但还是笑呵呵地送走了这位财神爷。
郁华枝前脚刚走,后脚掌柜便到隔壁的茶楼去报信,想来是通知那位贵客生意未谈成去了。贵客倒也不多纠缠,命人给了赏钱便离去了。
今日说起来郁华枝也颇忙碌,送罢了新纸便又转道去了城郊溪鸣寺,便将抄好的往生咒送来给郁华枝,得空时送到庙中化掉。
沈云疆的母亲陆氏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快,不好走动,又不想假手于人,想着郁华枝亲自去一趟也算妥当,郁华枝倒也将自己抄的经文一道捎上了。
京郊的路面不平,郁华枝在马车上身形略晃,心中想着方才纸铺之事,依旧有些疑惑,
“究竟是什么贵人,又何故非要见我一面才谈生意?”
不知又想到什么,复又开口,“此事古怪,我不是那等自不量力之人,这单子太大,可不能囫囵吞下,否则恐有后患……”
思绪飘飞之际,马车已到了寺院门口,周遭树林环绕,前几日雨后的湿气还未散去。不知幽僻处可有路人,惟见冷苍苔尚有露水泠泠[1]。
青苔在石阶上深深浅浅,郁华枝提起衣裙缓步入寺,进了正殿便将经文交给僧人,又添了香油钱,供奉好长明灯。看着纸张在炉中焚尽,脸上映着阵阵火光。
待她出来时,见寺中后山探出花叶片片,索性转身朝后山走去,闻香觅花,算得上极风雅之事了。
明微略扶着郁华枝,穿过了拱门后见繁华掩映小路,蜿蜒曲折,穿梭于花间,不禁感慨,“此时若是有酒便好了,花下独酌,对月怜影,别提多妙了。”
话音刚落,小路尽头的亭子便跃然眼前,郁华枝眼尖,见亭中有人影走动,待看清亭中之人便赶忙拉着明微往回走。
此时亭中之人却开口,“既然有缘,那便进来喝盏茶吧。”
郁华枝深吸了口气,让明微候着,自己便转身朝亭子里去了,见她步子稳当,来到亭中便深蹲行礼,“臣女郁华枝参见陛下。”
魏齐霄今日一袭玄色衣袍,竟是微服出宫来了,他垂眸含笑看着郁华枝,见她脖颈细细,仿佛一用力便会折断似的,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有缩在衣袖中攥成拳的手能看出他的紧张。
“起来吧,今日朕微服私访,不必行此大礼。”
郁华枝闻言起身,“谢陛下。”
魏齐霄见她站着不动,便挑了挑眉,“坐吧,尝尝朕刚做好的茶。”
郁华枝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躬身道,“臣女不敢僭越。”
他却轻笑,“你若不坐那便是抗旨。”
只见美人撇嘴,低低开口,“臣女遵旨。”
魏齐霄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出宫一趟,自然想好好同她说几句话,他还是更想看郁华枝鲜活的模样,便存了调笑的心思。
“方才你为何见了朕就要走?”
见郁华枝又要起身请罪,他便摆手,“坐着回话,不必起身。”
郁华枝也不知这位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只得糊弄,“臣女方才并未看清亭中竟是陛下,这才失礼了,望陛下恕罪。”
郁华枝总也低垂着眸子,倒纵得魏齐霄不错眼地盯着她那张清艳的面容,缓缓开口。
“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
魏齐霄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郁华枝只得端起来啜饮,他笑着望向山花烂漫处,复又失神。
“不知在你眼中,觉得朕这个皇帝如何?”
郁华枝眼中微惊,笑着打哈哈,“陛下自然是人中龙凤……呵呵,人中龙凤。”
他不由地失笑,“天下谁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你也不必敷衍朕。”
郁华枝捧着茶盏,将茶水荡起波澜,虽不明白当今的陛下为何同自己说这些,但还是正色,缓缓抬头,“陛下不必忧心,一时之困顿,路行至此,未到终章,不妨静待时机。”
“臣女相信元贞国仍有反败为胜之可能,陛下说是吗?”
郁华枝的眼神直射进他心底,不觉失神片刻,脸上浮现笑意,“你说得对。”
亭中一时无话,还是魏齐霄轻咳,“今日本想和你做桩生意,你倒是想也不想便拒了,倒是好大的架子。”
郁华枝略直了身子,讶然开口,“掌柜口中的贵客,竟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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