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芳菲春歇,落英纷纷,正是初夏时节。这时偶尔日头晒,但不至于猛烈,姑娘们原先穿的袍子大多换成了单层的衫子,身姿便显得更为轻盈。
教习将近一月,在林府时,林栖言也曾请了女先生教习礼法与文字,因而这些对她而言并非难事。更何况何昭昭本就娴静温婉,许多事一点就通,便更得苏姑姑赞许了。
苏姑姑也似乎额外看重她,撇开本该学习的那些礼教,时而她倾谈宫阆秘事,比如某某阴私交易,背叛与仇敌;又某某凭借闺房手段山鸡当凤凰;又或者与人偷食余余,反正在那四方天地里,总有令人咋舌的事发生。
何昭昭每每听来都如一次奇遇,亦从其中学到一些东西,然而因为年岁浅,只当成故事去听,并不放在心上。
今日按原定的计划本是有课程在身的,苏姑姑却被馨园的大丫鬟绿衣叫过去,来时满脸堆笑,只说是姑姑从宫里来,她家主人有些繁琐的事情欲请教姑姑。也不过这样的事,苏姑姑是高卿意请来教习的,自然何昭昭也没有推拒的由头。
如此一来,她倒有片刻闲暇时光。
何昭昭也不想闷在屋子里,索性握着一柄彩绘芍药的小团扇,吩咐雨细与她一道去芳园外逛逛。
何府作为尚书令的府邸,本就不小,且在高卿意与高家的雷霆手段下,何齐不敢纳妾,于是后院中许多屋子空耗,大约指派个吧丫头时而清扫已做洁净,但到底后院显得空阔,好在山水廊庭都完备,移步换景间,也有其中妙趣。
何昭昭知晓自己不招何府喜爱,虽然奴仆们还算恭敬,但主子们如何看待她,她心里有数。除开一日三餐与晨间请安的见面,何昭昭大多时候不刻意现于他们眼前,互相膈应,各自不欢喜。
这时虽说往后院访景,也避开人多的去处,反而向稍微偏僻的小竹林走。
说是小竹林,也不过是几树修竹站一块,再堆砌假山而造的景致,旁边另有一座凉亭相互呼应,尤其是风过婆娑声,显得此地额外幽静。
何昭昭就此稍作休憩,来时让雨细带了一册书,是某个游客写的山川风物杂记,她烦闷之余便最喜好看这种,能涵盖无限壮丽风光的书籍。
身在闺阁之中便尤为向往院墙之外的大千世界,虽然这世道女子可以行街畅达,然而终究与男子不同。
他们可以奇山妙水的去看,可以扬鞭走马,可以远路迢迢。而作为女子,只能守着府邸的枯荣,偶尔能前往近郊玩乐,却还是被禁锢了。
因而这些何昭昭只敢看,不敢想,更不敢去。
正看得性味浓时,雨细扯着她的袖子,眉头微皱,支支吾吾地说肚子疼,何昭昭笑着摆摆手,让她自行方便。
一个人也正清静。
竹叶随风沙沙嘶鸣,斑驳的光影投在亭前的红柱子上,何昭昭一手支颐,一手翻书,倚靠在石头背椅上品读。
“看什么书呢?”冷不防一句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把何昭昭吓得手中的书脱了手,直直跌在说话人的脚边。
“呀——”何昭昭觉得自己十分失礼。
怎么对方走路一点儿声音也无,来了也不提前告知,偏偏到她跟前了才兀然说这么一句,谁不会被吓着呀。
可也不能怪人家,是她自己沉在书中入了迷,兴许人家脚步重,但她没听见。
她看见对方将书拾起,顺着这双手与这本书,又看到了远山织绣,祥云暗纹的青袍,腰间悬挂通体白润的羊脂玉,再往上看时,更惊觉不是生面孔。
如今算来,应是萍水相逢的第二次碰面。
“殿下安。”她急切地从石椅上起来,与他行了一个常礼,那些苏姑姑教给她的优雅婀娜,至此时有些不太好出手,只算是恭恭敬敬的了。
然而她在对方面前失礼,阁下还是传闻中与她那温和的弟弟何绍安相处甚欢的魏王殿下,也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换作是其他人那也没什么,可这人和自己身份实在悬殊,便更显失仪。
“只是闲家野集,怕污了殿下的眼。”何昭昭的脸有些烧,耳根子也泛红。
游风寻把她这副模样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心中痒痒,装模作样地端详一眼封面,随意翻阅其中内容。
“山河游记,不算是污眼,我从前也爱看这些。”他把册子递给了何昭昭,笑意从容,“姑娘还记得我?”
何昭昭低着头接过书册,背着手藏于身后,也不敢看他:“虽是一面之缘,但殿下天人之姿,当时更一呼百应,因而令人不能忘怀。”她红着脸说一连串好听话,盼望对方别因为方才的失仪而刁难她。
何昭昭估算有误,游风寻不仅不讨厌她,反而更想逗逗她,抬脚更向她走得亲近,低下头对着她的前额说话,有些温柔,又似是蛊惑:“你记得我,我亦没忘记你,我记得你叫‘昭昭’,是不是?”
何昭昭哪里见识过这样轻佻的举动,登时想要后退一步,没想到后面就是石头背椅,她已无路可去,这样一后撤,反而教身形不稳,将要往后头坐下去,她心里念着恐怕要更丢人了。
不曾想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把她箍向身前,她本就前后不稳,这下子整副身子直直投向游风寻的怀里,像是欲拒还迎的架势,她撞上了对方的胸膛,又宽阔又结实。
“小心,”一道软风从她耳旁略过,激得她身子发麻发软。
她错愕的抬头看向对方,却与游风寻四目相对,含羞地又垂下头,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
孤男寡女共处一亭,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要是被人看见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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