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神,他没能救成那个他在乎的人,甚至“害死”了对方。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寄予了厚望的凡胎肉体,他竭尽全力地去拯救每一个他在乎的人,杨永健、穆浩、洪良章……但没有凡人能掌控世间万物,有时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起码有一个人,的的确确被他拯救过。
虞度秋怔怔地望着朝他怒吼的男人,脸上露出无措彷徨的神色,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控诉叱责,又仿佛一名心虚的罪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受害者的家属。
分明是唯物主义者,他此刻却突然感觉费铮就像杨永健的转世,卷着滔天的愤怒与失望,来向他索要一个说法了:
为什么你没救我?为什么你不对警察说出我的苦衷?为什么你不能早一点察觉我的难处?
无数质问从尘封的心底涌入脑海,如同周围越来激烈的浪花,彼此撞击着,发出嘈杂的噪音与回音。
他头疼欲裂,身上骨折的地方也传来剧烈的痛楚,下意识地咬紧嘴唇,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承受这场跨越十八年的罪罚与报应,在逐渐降温的海风中瑟瑟发冷。
忽然,耳朵微微一烫。
虞度秋愣住,诧异地抬头——柏朝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轻轻勾到耳后,目光中柔软而坚定:“神或许救不了人,但虞度秋可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点。”
虞度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语塞。耳朵上熟悉的体温转瞬间扩散到了全身,驱散了寒冷。
柏朝的视线转向了费铮:“你利用穆浩引他回国,他的确回了,这还不足以证明他重情重义吗?”
费铮吃力地挟持着人质后退:“哈哈……他无非是觉得查案好玩儿罢了,又不是真的为了穆浩。”
这人完全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无药可救了。
“度秋他救了我,救了穆浩,正打算救你手里的洪伯。至于他为什么没救成你父亲,我想,应该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吧。”柏朝的每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刀刀无情冰冷,“你既然想杀裴先勇,说明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一个本性善良的老实人,会听从裴先勇的怂恿指使?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父亲原本就是个卑鄙无耻、利欲熏心的小人,连九岁的孩子都蒙骗利用,死不足惜!”
“他不是!他只是想改善家里的条件!有什么错!咳咳!”费铮愤怒得嘴唇抽搐,浑身的伤口因气血上涌而加速流血,一时头晕眼花,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整张脸苍白狰狞得骇人。
虞度秋回了神,无法理解他的话:“你在说什么……关裴先勇什么事?谁利用我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柏朝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到他身上裹住:“回去再说,总之杨永健的死不是你的错。你需要尽快治疗,去旁边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洪伯不会有事的。”
虞度秋被他搂着走,忽然听见费铮提气大喊:“书彦!去快艇上等我!”
已经穷途末路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想逃,两名刑警听了都觉得无语。
杜书彦显然无法按照原计划撇清干系了,唯有逃跑才能获得一线生机,可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的晕船症状似乎更严重了,不仅双目无神,精神萎靡,甚至对刚才数分钟内的种种变故也迷迷瞪瞪的。
好不容易扶着沙发把手站直了,却哇一声吐了出来,满地狼藉,寸步难行。
本想开枪警告的刑警们面面相觑,心道这位也太拖油瓶了,能平安无事到现在,全靠费铮一人之力啊。
柏朝扶着虞度秋,贴在他耳畔说:“杜书彦不对劲。”
虞度秋此刻也稍微冷静下来了,神志重新归位,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杜书彦好歹是个董事长,游艇这种东西就算没买过也坐过,怎么会突然晕船晕得这么严重?
他们午饭都没吃,不可能是食物中毒,杜书彦只喝了两杯果汁,警察不可能在果汁里下药,何况他们怎么知道杜书彦会喝哪杯……等等。
虞度秋倏地抬眼,不可思议地盯住被挟持的老人此刻痛苦的脸。
只有一个人知道杜书彦会喝哪杯——端来果汁的人。
杜书彦绝不会喝别人端来的饮料,但洪良章是他信得过的自己人,所以毫无戒心地喝了。费铮面前的饮料也是洪良章放的,但当时他忙着给洪远航发消息,部署撞游艇的行动,侥幸逃脱一劫,否则此刻他们早已落网,根本无需这么多周折。
摇摆的战车并未偏向敌人,而是经过艰难抉择后,回到了最初的归宿,以他垂垂暮已的残躯,守护他珍爱的小国王。
虞度秋只觉一股热流迅速上涌,立即低头眨了眨眼。
柏朝偏要在这时候取笑他:“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少爷。”
虞度秋恼恨地瞪他一眼,但也忽然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棋局已至尾声,而他的棋子,一颗也没有丢。
他没有重蹈覆辙,他护住了所有人。
费铮也不是傻子,很快从杜书彦的异常中察觉了端倪,霎时间火上浇油,手指狠狠掐紧:“老东西!你给他喝了什么?!”
洪良章几乎窒息,嘶哑地回:“你、你给少爷喝了什么……我就给他喝了什么……”
洪远航错愕:“爷爷,你拿我行李箱里的‘药’了?”
“咳咳……小航……别再错下去了……”洪良章被掐得眼眶充血,脸色青灰,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大不了……爷爷陪你坐牢……你跟着他们,早晚丢了命啊……呃!”
费铮掐着他不断后退,靠近杜书彦,同时怂恿洪远航:“别听他的,你以为对面都是好东西?你以为虞大少爷会对你心慈手软?你以为警察会秉公执法?远航,跟我走才是唯一的出路,去拿地上的枪,快点!”
两名刑警立刻异口同声地高喊:“不许动!”
洪远航僵在原地不敢动,脸上却划过一丝迟疑。
“你被他利用得还不够吗?”柏朝冷不丁地说,“你也不想袭船的吧?是他威胁说你不听话就杀了你爷爷,你才被迫入伙的,对不对?”
洪远航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柏朝:“你冲撞游艇、送来枪械,不仅把自己往火坑里又推了一步,还连累你爷爷被挟持,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谁才是罪魁祸首?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吗?”
洪远航被他一通狠狠敲打,浑身巨震。
他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凭借着爷爷这层关系,几乎就是虞家的半个孩子,从不缺衣少食,生活得相当滋润,整日与上流人士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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