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却问驾驶位上的另一个男人:“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必须挑一个。”
柏朝无奈,随手一指:“就拿个风车吧。”
“好咧,五块。”
车流总算动了起来,经过一段拥堵的坡道后,交通状况陡然通畅,车速也提了上去,耳旁山风呼呼。
透明的塑料彩纸做成的风车哗啦啦地旋转着,流光溢彩,周围的景物不断倒退,仿佛时光回溯。
柏朝避开了车流量大的主干道,驶入一条山间小路,然后将车停在了一片空地上,牵着虞度秋下车,徒步走了一小段路,眼前豁然开朗——
苍穹碧蓝如洗,阳光强烈夺目,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占据了视野的半壁江山,随风泛起阵阵涟漪。
零星的房屋散落在田野周围,不愿随子女搬去市里住的老农民在此种地为生,偶尔也有擅长发掘小众景点的游客前来拍照。对于二人的突然出现,正聚在田埂边老农民们只是简单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以为他们也是游客,没往心里去,扭头继续聊今年的庄稼收成了。
“我记得这里以前种的是玉米,路更不好走。”柏朝牵着人,沿着拱起的田埂走了一百多米,然后停在了一处山崖底下。
虞度秋抬起头,看见上方十几米处,树林后若隐若现的公路护栏,心下了然。
这是当年出车祸的地方。
手里的风车飞速旋转着,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圆形,看不清原本的形状。
柏朝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眼睛看酸了,眨了眨眼,说:“那天,我们全家去郊游,我妹妹好像也买了个风车。”
虞度秋立刻握紧了他的手。
这句听似寻常的话背后是数十年的隐忍与流离,柏朝终于愿意剖开心肺呈给他看,他必须奉上同样真挚的聆听才足以匹配。
柏朝说完这句,沉默了多久,他就等待了多久,直到柏朝重新聚起勇气,故作轻松地问:“我想,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对吗?”
虞度秋点头。
“怎么猜到的?”
“自我从裴鸣那儿得知,你说的派对故事是假的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你到底什么时候看上我的。”虞度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没有半点隐瞒,“后来审讯洪伯的时候,他说你为了见我而逃出柏志明家,我就更怀疑,我们早有交集了。”
却没料到,这段交集比他想象中更早。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并非无迹可寻。
「我在这间地下室生活了十几年,每个晚上都很想你。」
就凭这一句,他就该猜到了。
可他当时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博取同情、卖弄深情的夸大之词。谁能料到,这居然是句忍耐了十几年的情难自抑。
柏朝那时听到他的嘲讽,内心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不能细想,否则他刚减轻一点儿的内疚,立刻又会倾泻而出了。
“我跟穆浩查到了福利院的投资人罗茂,所以才去参加他的寿宴。外公出现的时候我就觉着奇怪了,罗董的寿宴是需要邀请函的,不是临时起意就能来的。但我当时以为是我妈与罗董有生意上的往来,没往外公身上想。”
“直到我得知罗源来过我的出国派对……可我不认识他,不可能邀请他,他应该是跟着他爷爷来的,真正与罗董有交情的人……是他曾经的荣誉顾问,也就是我外公,他是研究生物工程的,罗董是开生物制药公司的,有合作也正常。”
“一旦确定把你送进福利院的人是我外公后……你的身份就很好猜了。虽然我依旧难以置信,毕竟我亲眼见过你的墓碑。”
柏朝听完,平静地嗯了声,认可了他的推测:“有段时间,我很希望那块墓碑是真的,很希望我的确死在了那天。”
旁人未曾经历过的痛苦,再多的言语安慰都是徒然。
虞度秋不置可否,静静等他说下去。
“说实话,我那会儿太小了,记得的线索很少,唯一的印象,就是车子坠下山后,倒翻了过来,除了我,其他人都卡住了,我妈奋力将我推出去,让我去找人帮忙。”
“我拼命向前跑,高高的玉米杆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瞅准一个方向冲,最后终于冲出玉米田,爬到了一处田埂上。”
“然而当我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点燃了车子,油箱爆炸,火光映在他模糊的脸上,我躲在玉米杆子后,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熊熊烈火燃烧着至亲的身躯,空气中的焦味远远飘来,而无能为力的孩子却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在暗处绝望地流泪。
虞度秋适时地抱住了他,轻轻拍他后背:“柏志明死得还是太便宜了,我让人回缅甸去看看,要是他的尸体还没火化,挖出来再暴晒三天。”
柏朝忍不住低笑:“都快两个月了,怎么可能还留着。”
虞度秋心不甘情不愿道:“好吧……那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经他一打岔,气氛稍稍轻松了些,后边的话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柏朝也搂住他,轻声说:“所幸,柏志明害怕漏油的油箱爆炸,没敢靠近车子,隔了一段距离点火,没发现车里少了人……后来警察和你外公都来了,灭火后发现少了我,就在周围到处搜寻,终于找到了我。”
“我当时没有看清凶手的样子,而且受惊过度,胡言乱语,警察怀疑我只是把路过的农民臆想成了凶手。外公提出带我去医院休养,先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等风头过去再正式领养我,否则万一真的有凶手,对方知道有条漏网之鱼,很可能会对我不利。”
“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察之一是彭局长……他那会儿还不是局长,但他很有魄力,力排众议,说服了他的领导,于是我就住进了医院的单人间,一住就是两年……直到遇见你。”
虞度秋在他怀里抬起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是外公告诉你的吗?”
柏朝抱着他轻轻地摇晃,像是随风起舞:“嗯,外公跟我说了你的遭遇,想让我跟你交朋友,但我没兴趣,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虞度秋笑道:“最后还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柏朝也笑笑,偏头亲了他一下,没告诉他,那天晚上自己爬到四楼的窗外,原本打算做什么。
他们相遇在了最需要彼此的时刻。
像两簇微弱的烛火,在幽静的夜里独自燃烧,光线甚至不够照亮自己。可当他们依偎在彼此身旁时,却都获得了温暖与慰藉。
“我回去要好好说说外公。”虞度秋愤愤不平道,“他居然允许你翻窗户,万一掉下去怎么办?还有,把一个小孩送到仇家手里也太没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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