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要将这出戏演到底。
容见退后了一步,避开了费金亦伸过来的手,半垂着眼的神态看不出有什么惊慌失措。
费金亦也没强求, 装作不在意, 收回了自己的手。
木已成舟, 容见已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下承诺, 即使想要反悔, 世族也不可能允许。
在这样的一场沉默中, 朝会也将悄然结束,容见走出了门,没有人敢拦住他。
费金亦回到皇座之上, 自始至终, 他想要的只有这个位置, 现在也确实守住了。
虽然之前谋划着,容见与费仕春成婚,费仕春便能按照自己的前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延续血脉,继承姓氏。现在行不通了,只得再做打算。
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容氏终将断绝,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想到这里,费金亦极隐秘地笑了笑,对王之衡道:“王大人,你是礼部尚书,快些时候去准备与羴然人的和亲事宜吧。万万不可怠慢了为大胤百姓如此付出的长公主。”
即便崔桂还没能猜得出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费金亦,但也看出了皇帝的欣喜之情。
是的,这就是大胤现在的皇帝。为了铲除皇位上的阻碍,他什么都能利用,从前的世族他视而不见,现在入侵的羴然人,也是他赶走长公主的工具。
崔桂确实不在意这个天下属于哪个姓氏,但他知道费金亦绝不能再在皇位上待下去了。
可容见却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崔桂胸口一震,心乱如麻,面上看起来还很镇定,实则是强自支撑。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容见刚走出太极殿,门口等着的陈嬷嬷就跪到他面前:“殿下,太后懿旨……”
连太后那边都听说了,看来费金亦早已做好准备,将消息放出去了。
容见敷衍道:“今日有事,祖母那边不能侍奉,请嬷嬷知会一声吧。”
他的确答应了下来,但绝不是认输。
*
这是今年第一场连绵的秋雨。
虽然有人打伞,但容见走得匆忙,裙角还是被地面的积水打湿了。
门帘前的侍者瞧见长公主来了,慌慌忙忙地打起帘子。
如今宫廷内外,已乱作一团,他们这些宫人更是惴惴难安。
随侍的小太监收了伞,在檐下抖着伞上的水。
崔桂等在屋里,心情焦灼,坐立不安,一看到容见进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哑然了片刻,开口道:“早晨在太极殿中,殿下可是糊涂了。”
怎能如此轻易答应下来?
容见低声道:“首辅莫急,本宫现在来,正是为了此事。”
崔桂长长叹了口气。
待到朝会结束,那些人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并不是只和长公主有关,还和他们的身家性命联系在了一起。以费金亦的性格,在长公主离开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容见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上京城中已有消息,大将军处应当也知道了。”
崔桂道:“殿下此言不假。但大将军即使知道了,路途遥远,羴然人给的期限这般短,也无法商议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这位年轻的长公主看去。大约是才从雨中走过的缘故,容见的鬓发间沾了些潮湿的水汽,这些令人觉得可怜哀愁的细雨,却将他的神情衬得更为果决。
一旦落入羴然人手中,容见必然九死一生,然而他却是现在所有人中表现得最为从容冷静的一个。
连崔桂在这半日都失了分寸。
容见知道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否则现在的局势就会顺着费金亦的心意,彻底崩盘。
他说:“事情紧急,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本宫答应和亲,装作顺从,使羴然人掉以轻心,而大将军从崇巍关出发,一路疾驰而去,突袭寒山寺。”
崔桂觉得此举并不可行,太过理想化了,还是坚决不同意,苦劝容见留下来。
容见思忖片刻,对崔桂道:“羴然人拿寒山城的百姓威胁,本宫不得不去。即使他们的铁骑不一定能继续南下,也许被阻拦在半路。但是一城的百姓,却一定会死在他们的屠刀下。”
崔桂不是不知道,却还是提出质疑:“即使殿下将生死安危只置于脑后。但北疆人狼子野心,做事从来都是出尔反尔,此等承诺,怎敢相信?”
容见偏过头,眼珠子转了一下,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了极致:“首辅还不明白吗?这是费金亦做的局。”
他的眉眼上沾着雨水,连嗓音都是凉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崔桂豁然开朗,同时也寒毛卓竖。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羴然人怎么能那么顺利地攀越群山,因为有费金亦在暗中相助。
而他所做的事,以数十万臣民为性命为代价,就是为了让容见前去和亲。
一个身处至高之位的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卖国,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容见的手指细长纤瘦,此时冻得有些青白,骨节扣在桌案上,继续道:“所以在本宫没有到达寒山城之前,北疆人不会动手。因为这是一场交易。费金亦不会允许他们大开杀戒。如果他们违背承诺,本宫可以原路返回。到时候对于费金亦和羴然人,都是得不偿失。”
在太极殿,听到寒山城目前的处境,以及那个令人迷惑的条件时,容见顷刻间便明白过来,这是费金亦做的局。
他可以推诿,费金亦没有能力强迫他和亲,但容见不能那么做,也不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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