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格里历的一五八三年,由初夏至深秋,相模与武藏国的酣战一连数月,心力交瘁的我退回到小田原城,像往年一般等待着正月祭典到来。到了冬日,城内的物资更为紧俏,连我面前的火盆里也没添进多少炭块,它发挥着若有若无的余热,似乎昭示着一簇旺盛的篝火即将熄灭的景象。
不尽人意的收成、艰难曲折的海贸,穷尽奢靡的用度……数个问题在与武藏国持续两年的战争中接连爆发。兄长身残后,他自负的决断心却没有减退。他听取了淀川六郎的建议,与烧杀抢掠的海寇做起银钱交易。无论是明国还是本国的海寇,都是一些迫于生计才走上邪路的流民。这些流民形成一定规模后便组成海寇船队、骚扰沿海地区停靠的船只和居民。一言以蔽之,他们需要的不过是钱而已。而出钱不仅能免于海寇侵扰,还能借用他们在两国之间的走私航路,继续与明朝进行暗中贸易。然而养虎为患,得不到满足的海寇劫走了北条家高价购置的火器——这些火器原本将投入新年结束后对武藏茅崎城的总攻。
在梦中忏悔着的我终究是醒了,兄长也在梦中被人当头一棒。
新年前后的几天是我所剩无几的停战日。这之后即便缺少军粮与火器支援,我仍要硬着头皮去往前线。拿下茅崎城,北条家才有同武藏国谈判的资本,若是在此放弃,两国间的战乱不知何年才会结束。
拉门前传来何人的脚步声,随后我所在的寂寥的居室被人声打破——那是雪华在门前叫着我的声音。
“阿照,快来御殿吧,一会便能在天守阁看到烟花了。”
今日是除夕,尽管北条家的财政状况大不如前,兄长还是命人把小田原城置办得热闹喜庆。贺岁用的烟花爆竹也早早就运到城下,只是今年准备的火药数量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我无心张灯结彩,冷僻的居室在城内显得格格不入。虽然休战期限一直延续到新年结束后,然而除夕夜一过,北条家的先遣军就要提前前往伊势原附近布防,以免在年节当中遭到武藏国偷袭。
“阿照,快点儿。”
见我无动于衷,有些不耐烦的雪华索性走入居室,拉起我的手来。这是我与她共度的第六个新年了。
本丸御殿内摆了丰盛的家宴,上台的兄长顾着跟陪在一旁的侧室和儿子说话,雪华因此也能全心关照起我来。
“好吃吗?”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她亲手做的糖糕喂给我,然后莞尔一笑。
“唔……”
我支支吾吾地应和着,这甜得有些发腻的糖使我稍微忘记了漫长战争带来的苦涩。
雪华今日格外亲近我,我被战争搞得麻木又疲惫,连等待焰火庆典开始前的几分钟也没涌上什么喜悦之情。雪华在天守上牢牢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是如此温暖,我的脉搏与她的脉搏融为一体,正如升空的烟花一般激烈而炽热。红黄绿青茶紫……能制造出多彩烟花的火药节节攀升着,最后在一声轰鸣中将整个天空点亮。
“真美啊……”
青紫色的花火闪动之际,站在我身旁的雪华的脸也被照亮,她的面容美憾凡尘,那双眼睛更是耀如明珠,她就仿佛是在这除夕夜里下界的天女。
“烟花是很美呢。”
听了我脱口而出的夸奖,雪华却以为我是在称赞烟花。
“并非在说烟花。”
我偏转过目光,小声指正道。而雪华却不让我的眼睛躲开,她慢慢挪动到我身前,伸手抚摸起我剪短的头发来。
“虽然阿照绑起头发的样子也不错,但我果然还是喜欢以前的阿照。”
躲不过她的眼睛,我只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战争让我变了很多,与她六年前见到的那个我定然是大不相同。她那时就总爱摸我的头发和脸,像姐姐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
天守顶层四面开窗,冬夜里的风便能毫不避讳地吹进来。耐不住寒气的兄长已被人搀扶着歇在了下层,这时焰火庆典也到了尾声,转眼间,天守阁上就只剩下我和雪华二人。
“阿照。”
明明我就在她手边,她却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之后你便又要去前线了呢。”
她的眼中堆满了依依不舍,就是这目光总在督促我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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