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点热。”程铮道。他感觉屁股下面的石阶被晒的好烫。
程叙言看他一眼,又扭头。程铮顺着他爹的目光看去,发现许多工人扛着大货箱下船,黄豆大的汗珠飘落湖水中。程铮忽然止了话。
当太阳升至正空,一天中最盛的时候来了,程叙言问他:“饿吗?”
程铮:“饿。”
程叙言把手里的窝窝头分他一个,窝窝头凉了有些硬,程铮闷不吭声吃着。
程叙言问他:“吃饱了吗?”
程铮:“没有。”
于是程叙言又给他一个窝窝头,程叙言只买了三个窝窝头,两个给大儿,他只吃了一个。
待那群工人卸完一船货,聚在一起吃饭时,程叙言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带儿子向那群工人走去。
很俗套的走向,程叙言向那些工人询问一日银钱,工人本不想理,但见程叙言气质不俗,最后还是道了一个平均值。
问了一圈后,程叙言带儿子走到阴凉处,头顶的日光被挡去,程铮只觉得无比凉爽。
他靠着树根躺下,对程叙言道:“爹是不是想告诉我,挣钱不容易,让我学会节俭。”
“是。”程叙言丢下一句,又去路边买下两碗绿豆汤,回来递给儿子一碗:“但爹想告诉你,这群工人每日能挣两三百文已是不错。在更偏远的地方,有人这般辛苦,一日也不过百八十文,而在乡野间,价钱更低。”
程叙言端着碗看向头顶绿叶,阳光被树叶分割,好似叶片间坠了碎光,梦幻美丽。
程叙景:“你三岁前随爹赴任,那时爹只是一府知府,时常来往乡野,你还在田中徒手捉泥鳅,喜欢玩泥巴。那时你指着沉甸甸的稻谷问爹是什么?”
程铮茫然脸,这些事他没有印象。他只记得上京繁华,家中富贵,吃用都是极好的。
裴伯伯虽官职不及他爹,但府中讲究精致胜他家矣,徐家更不必提。
程叙言看大儿表情就明白大儿忘了,他喝完绿豆汤,父子俩顶着烈日向城外去。
程家父子站在田边,看着田里的水稻,这是他们庄子周边的地,也是程府所有。
程叙言脱去鞋袜站在水中,程铮不明
白。然而没过多久,有东西附着在程叙言的小腿上。
程铮惊了:“爹!”
“那是蚂蟥。”程叙言道:“插秧的时候有,除草的时候有,水稻收割的时候还有。它会吸人的血,你怕不怕?”
程铮抿唇,少顷也光脚踩在水中,田里的水被太阳晒的温热,他素来喜欢,因为这样他可以凫水。但没多久他感到小腿一阵刺痛。
程叙言道:“去水稻中走一圈。”
程铮照做,然而远远看着温良无害的水稻,进去晃悠一圈才知晓厉害。他的脸和胳膊都被划出红痕。
程叙委屈:“爹,我难受。”
父子两人上岸,程叙言替他清理腿上的蚂蟥,又收拾自己腿上的蚂蟥,在大树下歇息。
迎着午后热风,程叙言缓缓道:“爹幼时体弱,生父生母对此不喜,爹便想着殷勤讨好。”
程铮瞪圆眼:“爹的生父生母?!是…是什么意思?”他祖父可是在府中。
程叙言笑睨他一眼,“那是段不太明亮的回忆。”
夏日的风炎炎,草木盛着碎光。伴着程叙言徐徐的讲述声,周遭的一切都静了。
程叙言说的轻描淡写,犹如一个旁观者,几乎透着冷漠讲述一个男童的人生前七年。
程铮一颗心都揪紧了,当听到陆氏病重,道出他爹落水的真相时,程铮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泪湿满脸。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世间怎会有这般残忍的事情。
程叙言抹去他脸上的泪,程铮扑进他爹怀里,嚎啕大哭:“对不起,爹对不起。”
程叙言温和道:“没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爹。”程铮哭的直抽抽,哭声像开水壶,很好笑但程叙言笑不出来。
程叙言看着远处金黄的田野,忍不住叹气:“温室里长不出大树,苦难能够磨砺人,但苦难不能被美化。爹吃过苦受过罪,不想你们再受一遍。”
程叙言捧着大儿的脸,“你三岁那年贪玩以致差点走丢,爹到处寻关系找你,后来才知你遇到你裴伯伯,没有受罪。”
“爹带你回府后,那是爹第一次揍你,还有印象吗?”
程铮抽噎着点头,当时被揍后他痛了好几天。
程叙言笑笑:“爹本想告诉你人贩子会怎么摧残拐走的小孩,但怕吓着你,所以没说。”程叙言终究不想大儿太早明白人性之恶。
“铮儿,虽然你念书一事不如阿缇,但爹从未认为你比阿缇笨。你有自己的想法,并付诸行动。”
真正憨傻的孩子可不敢跟夫子对着来,跟同龄人打架,琢磨着怎么玩。
程铮面皮一热,不好意思的往程叙言怀里钻,“爹,我以后肯定乖。”
“不用你乖。”程叙言抚着他后脑,安抚他:“你少年心性,爱玩爱闹都是寻常事,但万事有个度,明白吗?”
程铮哼唧。
程叙言带他起身,“走罢,回家跟夫子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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