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案前放帛卷的小凳道:“坐这里。”
顾倾霎时面上染了几许潮粉,咬唇滞了一息,没有假作矜持,依言挪过去,瞧他伸手把帛卷收了,轻轻挨坐上去。
“伸手。”他说得很自然,没半点孤男寡女之间该有的尴尬或是忸怩,见她动作迟疑,狭长的凤眸略挑,掀起眼皮用沉肃的目光瞟她,又重复了一遍,“伸手。”
顾倾抬起左腕,平放在案上,男人自如地卷起她的袖角,拆开渗血的白纱,“这样不小心,怎么能尽快痊愈?”从她手里取过青花瓷瓶,打开来,熟练地将药粉洒在伤处。
白嫩手腕上一道窄而长的新伤,白日里他见过它皮肉翻卷的模样。顾倾留给他的印象一向是弱小而柔弱的,想不到她发起狠来,对自己可下这样的死手。
药粉浸在血痕里,瞬间洇满伤隙,薛晟又拿过她另一只手里的药瓶,估摸着用量,动作轻缓地撒上去。
这一瞬顾倾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她望着他行云流水般这套动作,却无法清明的分析出他是何用意。
药粉的先后顺序,用量手法都有讲究,方子上写得仔细,若非认真瞧过药方,不会记得这样清晰。
“白天的事,你是怎么想的?”烛光幽暗,那盏残灯眼看将熄,他不紧不慢用纱布裹好她的伤,挺直的脊背后仰,放松地靠坐在椅子里。
顾倾默默抽回手,将卷起的袖管抚平。“奴婢没想什么,三爷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往后奴婢尽量远着,不要再恼了三爷就是……”
她斟酌着用词,听得出处处小心。
“三爷与我提过,想要了你去。”他半阖眼,似乎有些疲倦,如玉般的修长指头相互轻绕,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闲谈。
顾倾却显然被这话吓着了,她白着脸咬住唇,艰难的斟酌良久,才怯怯朝他望,“那爷您……应了么……”
薛晟笑了笑,眼角漾起愉悦的轻波,“如果我说应了呢?”
少女惶急地站起来,急得雪嫩的脸都红了,“我是五奶奶和、和五爷的人,怎么还能去伺候三爷,这不合规矩,也不合礼。”
她以刀自伤,就是为了不落入薛勤之手,薛晟岂会不知?他若真有心将自己给了薛勤,白天的一幕又岂会发生?他分明可以不管她,却不仅管了,还主动帮她遮掩。他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要瞧她心意是么?
她自然会乖巧配合,不然这戏如何唱下去?
薛晟笑了声,抬抬手,道:“你坐,别急。”
瞧她忐忑不安地坐回去,他撑起身子,指头交握在桌前,侧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她,“三爷与我都是这伯府里的主子,三爷怜香惜玉,对你有意,而我……很明显,哪个更对你有利。不若你来告诉我,你的打算如何。”
他看过来的目光温暖和煦,像春光映湖淼淼熠熠,可她半点不敢轻忽,走到如今,每一步靠的都是小心算计,精心布局。
她眸光曳曳映着烛火,似乎凄凉又有些困惑,“奴婢的身契在五奶奶手里,奴婢……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林太太房里服侍的人,五爷,奴婢没想过离开竹雪馆,也没想过叫您为难。”
今晚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中流走,她抬起眼,倾身上前,两手虚虚搭在他膝头,“奴婢不想做第二个景儿姐姐……爷,奴婢没奢求过富贵享乐,只想好好活着,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活着……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也不会烦扰您,奴婢帮您瞒住五奶奶,您、您也帮一帮奴婢,行么?”
薛晟眸中温和的光点一霎散了,取而代之是素来幽冷的沉寂。他在她眼底,一瞬从温存的假象里回归他淡漠的本真。
烛灯忽闪两下,屋中落入一片漆黑。
暗影里,男人缓缓开了口。
“东边暖阁有被褥,自己生盆火。”
顾倾垂下眼,全身的紧张戒备随着这一语而消弭。
她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这关,到底安然过了。
作者有话说:
狗男人也不是什么纯情简单的人。他是有他自私冷漠一面的,不过他对女主始终有一点心软。女主用薛三来刺激他,他暂时还没有发觉自己莫名的占有欲。
第17章
天还未亮。
冬日的晨阳总是迟懒。翳翳的雾笼罩着伯府前院一排排翠瓦朱阁。
雁歌打着哈欠走进凤隐阁前厅,一手端着软巾胰子,一手提着盛清水的木桶。
他身后快步跟来一个仆役,瞧服色是前院的粗使。
雁歌“哎”了两声,担心吵嚷闹醒主子,刻意压低了嗓音,“你干什么?谁叫你进来的?”
仆役堆笑奉上手里拎着的炭炉,“对不住,今儿早上管炭火的小子闹肚子,怕爷晨醒穿衣裳冷着,我赶紧替他送了新炭来。”
雁歌这才不追究,扬扬下巴道:“东西放着,你赶紧出去,凤隐阁不比旁处,再不要进来。”
那仆役连连躬身,赔着笑脸退出去。
步声传来的时候,顾倾已醒多时。她起身探一眼窗外,见院里立着个灰扑扑的人影,似乎瞧见了她,立时快步溜出院子。
雁歌拐进薛晟的宴息处,见屏后背身立着颀长的人影,穿着单薄的软绸里衣,手握剑柄随意挥挽了几下。
雁歌唤声“爷”,把水桶提到另一侧的净室。屋里清早就窗扇大敞,那炭火几乎已熄了,他走进来没感受到半点热气。
薛晟却面无表情褪了里衣,沉步走到他身边,将软巾投入淬着冰碴儿的水里。
雁歌只想象那般冰寒,就忍不住龇牙生惧,“爷,这种天气,井都结冰了,您还用凉的冲身,可不怕……”
话未完,薛晟已将冒着凉气的软巾搭在坚实的脊背上,在水盆中浣了面,又舀一瓢冰凉的冷水冲在肩背上头。
他侧过脸来,鬓上滴着水珠问雁歌,“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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