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伸并不是一个铁齿的人。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是一个篤信鬼神的人。
父亲曾告诉他一些故事。一些关于他小时候疑似撞鬼的故事。
据说魏子伸小时候常常半夜起床,站在楼梯口向上看,父亲问他在看什么?魏子伸说楼上有姐姐在哭。
据说魏子伸与父亲一同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途中经过路边灵幃,魏子伸上车后便问父亲:为什么照片上那个阿伯要跟我们一起上车?
据说魏子伸国小去毕业旅行时,老师会打电话给父亲,说魏子伸故意说谎吓唬别人。父亲问魏子伸说什么谎?魏子伸说自己没说谎,房间的天花板上真的有一个小朋友在爬。
诸如此类听上去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经验,也在他逐渐成长后渐渐消停。
魏子伸曾经看过一篇报导,上面说有很多孩子会自己编造记忆,并且对于记忆虚假而不自知,魏子伸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自己编造了那些记忆,其实他根本没有经歷过那些事,而父亲也从未将那些事当作故事一般一再提起。
有时候魏子伸会一阵恍然,搞不清楚脑中的记忆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如果说,那些撞鬼的记忆是假的。
如果说,世上也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那为什么他现在会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他呢?
今天原本是美好的一天,因为公司今天有活动,所以职员们都提早下班了,对于鲜少在日落前返家的魏子伸而言,更是天大的好消息。为了庆祝提早下班,他还特别绕路去买了平常都捨不得买的超好吃炸鸡桶,打算边看电影边啃。
但是当他刚在电脑前坐下,忽然就浑身一激灵,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种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感觉,魏子伸熟悉不已。
灵堂照片上的阿伯坐在后座看着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视线默默地从手上的炸鸡移到电脑萤幕上,空间的右手滑动着鼠标,把刚打开的恐怖片关掉,点开排行榜第一名的喜剧片。
据说人在接触关于灵界的事物时,与其磁场相符的物体便会被吸引过来。
白话一点来说,就是当人在看鬼片的时候,鬼也会跟你一起看。
魏子伸希望在自己打开喜剧片的当下,他周遭的鬼都可以视相地离开。
耳边响起电影开头的交响乐,即使知道不太可能,但魏子伸还是忍不住想起母亲。
他感觉到的那道视线,会不会是母亲呢?
她是不是想为了拋弃他的事情道歉?或是想为了他替她处理后事的事情道谢?再或者,她是不是只想看看他?
魏子伸双眼盯着开始播映的电影,接着猛然回头,一眼便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进漆黑的客厅。
没人。
转正身子,魏子伸忽然为了自己的动作暗自发笑。
当然没人。
就算是母亲来看他了,也绝计不可能会光明正大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可是鬼。而魏子伸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应该不太能看到鬼。
魏子伸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却忽然失去了吃炸鸡的兴致。真扫兴。
晚餐过后,魏子伸习惯性地先去洗漱,然后回房,坐在床上看书。
睡前看书这个行程,倒也不是为了养成什么高尚的良好习惯,只是因为在声色快速流动的生活之下,枯燥而安静的文字更容易使他感到疲惫,进而促进睡意。
从何先生那里取回母亲的遗物之后,魏子伸开始在睡前读母亲的日记。
母亲的字娟秀而乾脆,是那种非常「国文老师」的字跡。日记里纪录的多半是些杂乱无章的琐事,魏子伸留意了日期,日记是从一九九三年十月开始的,一直写到了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但是厚重的笔记本明明还剩下大半的空白,母亲为什么忽然就停止了呢?
魏子伸将日记当作床边故事,一天翻个几页,即便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无聊事,魏子伸竟也看得入神,彷彿参与了母亲的人生。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奇怪,因为页面上常常出现令人措手不及的墨渍,远远望过去,字里行间便会特别凸显出漏了墨水的小字,魏子伸数了数,总共有十几页出现这种情形。
其实钢笔漏水也没有什么,但令魏子伸觉得奇怪的地方是,母亲那支钢笔并不会漏水,魏子伸试过了,好写的很。
魏子伸在有墨渍的那几页来回翻动,最后忍不住下床,坐到书桌前试笔。
坚硬的笔尖触及纸面,便在上头留下墨色,随着笔桿移动,诗句混着墨水在纸上乾透。魏子伸不知道试笔该写些什么,中文系的下意识反应便是誊上诗句,但誊上的竟不是大学才读的、更为艰涩的诗词,而是从小便像刻在脑中一般的「床前明月光」。
钢笔的笔尖完美地将光字的趯法向上勾起,丝毫没有留下多馀的墨渍。
即便不死心地再试过一次,母亲的笔仍然不是一隻会漏水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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