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断缓步走入席间,坐在赵钺身边。
衣袂翩然落地,大幅之裙挨近了王公玄衣,被她悄悄伸手,挽回一些。
身上的笑兰熏香却没法挽回了,只能放任其与近处的沉水龙涎纠缠,交合辗转,去清浅,得遒浑,融出一片沉醉糜人的香气。
随从取到茶团,炙过以后,躬身送入雅间,上呈亲王。
赵钺岿然不动,坐定喝茶。随从长了心眼,立刻转交给蓬断。
“代我。”
既是大王发了话,蓬断无法,只得接过,道声露拙。
方人鹭眯起眼睛,远观半晌,惊讶道:“啊呀,绣花小龙团?大王可真舍得。”
他连忙作势,要拜中都,得了赵钺一记冷眼,才无奈地笑:“胜负已分,想民劣品,如何能与御赐之物相提并论?”
蓬断这才了然,原来是官家赏的东西。
垂眼再看案上的茶团时,昔日温情涌上心头,她眉眼添春,加了些稚子般的情挚敬慕,丝丝缕缕,如水光华。
美人妍态芊丽,被赵钺尽收眼底。
他随手搁了茶盏,挪开长腿,让出身边的茶硙:“碾茶。”
蓬断一滞,避过他的视线,将那石器具上下打量一番,无措地垂眸。
方人鹭正对着茶具暗想,待会该以何水烹沸,又该如何冲泡,才能不压赐茗的风采,好让小钱塘赢得轻松。
听见上首动静,他暂时抛却心思,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咦,莫非钱塘娘子,不晓得斗茶之法?”
斗茶,前朝又称茗战,是以炙、碾、罗、候汤、燲盏、冲泡、点茶为法,以色味形态、汤花汤色为准,来较量新茶优劣的雅事。席间常以两人为战,局三胜二,由建州乡间茶人而发,闻名天下。
要说对斗茶一无所知,倒不大切实。蓬断平日里精卓舞艺,习得累了,与众女侍试茶为趣,无拘无束,喝尽了旧武陵,便去买新蒸青(散茶),比较优劣不出,权当品山啜水,也得悠然意趣。
只是如今在常清拾,见到了正经的斗茶,她却有些无从下手。
方人鹭问她平日里如何相斗,她便轻描淡写地讲,惹得方人鹭哑然失笑:“尝闻‘小钱塘’歌若独弦,高蹈云间,世传为谪仙。想来某等奉为雅事的斗茶,到了钱塘娘子这里,也不过是趋清附丽,繁琐之至吧。”
蓬断听懂了他的打趣,虽知他无甚恶意,还是窘迫:“扫兴了。”
她略施一礼,就要退回下首。身旁却有一声“无妨”。
赵钺依旧让着位置,用毋庸置疑的声音,又说了一遍:“钱塘,过来。”
美人抬头,犹带了一抹杨妃,因人鹭之言而发的羞愧色还没退尽。
“教你。”
蓬断不愿,但方人鹭极有眼色,已经动手碾茶了。石磨转动,将青绿的茶团转得碎软,伴着庭前梅雨打泥,细细地响。
赵钺撑了颌,踞于一侧,沉默地等待。
他眼底幽深,只看着茶硙,剑眉轻舒,舒成两道无声令。
钱塘,过来。
蓬断暗咬桃腮,缓步上前,坐进他身体圈出的一小片天地里。
湖色裙裾曳地,纠缠入鸦色玄服当中,如世间各色遇墨即黑,再无澄澈之法。
乱香拂面,浓则欲,溺则淫。
蓬断仓促了呼吸。覆面飘摇,堪堪掩住双颧,露出一张燕脂小口,两瓣杏子红唇。
“握住。”
赵钺微微倾身,却如峻岭覆压,惊得蓬断僵了薄肩。
她伸出手,按他所说,握住了茶硙一侧的石把手,向前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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