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姨笑起来:“那就太好了。”
赵秋益站起来:“小游结婚了,他房间的单人床两个人睡不下,得把床换掉啊。”
赵秋益和刘阿姨一边走讨论着换什么双人床好,绕过照壁时看见如意的爷爷正打电话不知跟谁大发雷霆,赵秋益裹紧披肩路过,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我记得如意的大名是他妈妈取的。”
“是的,周姓,这一辈是单名,偏旁从叁点水,其他人都是直接从家谱里拿的名,唯独太太没按照序齿来,给他取了【游】。”
“我记得她说过,【游】出自画者追求的【游心之所在】,宗白华就曾提到过这种画境。我们总是习惯在孩子的身上寄托自己的理想啊,因此永远不会满足。”
刘阿姨当然不会做出评价,她只是说:“太太如果能看见小游结婚,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知道她不会的。”赵秋益不以为然,“为如意留下了巨额财产,让他即使离开周家也可以过得很好,或许是这位母亲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
刘阿姨有些忧虑:“小游现在的处境很不妙。”
赵秋益轻轻说:“大家长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更何况直到现在,如意的父亲都没有表态呢。”
就算如意和他的爷爷太爷爷都闹翻了,因婚姻的原因再不能得到他们在事业上的助力,但是他依旧是周伯铮的独生子。
年轻人刚刚进入社会,老一辈逐渐隐退,周伯铮这一代中年,才是牢牢握住了权力的人。
周伯铮只有这一个孩子,他绝不会因为不满儿媳妇而阻碍亲生儿子的前途。
于是赵秋益说:“如意还真是,做出的决定再荒唐,结果也会如他所愿。”
因为太过有底气,所以连利弊得失都不用去考虑,先人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后代享受这种惬意吗?
而传递财富与权力的同时必然会传递压力与期许,如果如意足够优秀,终有一日也能让长辈们心悦诚服。
不过大约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了。
赵秋益陡然轻松,身体就慢慢好起来了。临近毕业,她事情一堆,总呆着学校里,难免和谢衍频繁碰面。
她以为如意和谢衍结婚是矛盾解决后两情相悦的结果,但是谢衍看起来并不喜悦,甚至瘦了不少,给她发毕业证学位证时赵秋益看着她的手腕,细细的仿佛一掐就断。
办公室就她们两人,赵秋益把学生印章送给她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谢衍沉默着点点头。
赵秋益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对你多少苛刻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怀。但如果真的无法释然,也不要因为我影响你和如意的感情。这周末怎么样,如意的父亲也回来了,一起见个面吧。”
谢衍捏着印章,表情有些游离,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我会到的。”
赵秋益有些奇怪谢衍的魂不守舍,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但总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和颜悦色吧,太离谱了,估计是心理上还没适应她们身份的转变。
并不了解如意和谢衍结婚真正原因的赵秋益比往日更早地回了家,刚到家就张罗着收拾如意房间。如意的房间常年有人打扫,东西摆放简洁整齐,但是赵秋益要换掉房间里的床。
如意年少住在这里,高中就去了澜水,大学更没怎么回来住过,所以他睡的榉木拔步床至今没有换掉。
如意的妈妈是南方人,祖上的闺秀们都住拔步床,如意这张是前朝格格用的,拆掉后拼接起来,去了很多对现代卧室来说冗余的装饰,整张床空间一人有余二人逼仄,但也因为过于贵重且用料实在,床很不好移动,故而这些年只能做些清扫。
警卫员们忙活了许久,才把拔步床拆开,再搬下楼收进库房,拔步床是古董 ,一行人可不敢破坏,小心翼翼搬走床板,床板与墙壁间的距离缓缓拉开,赵秋益走过去确认床缘边沿完好,手指却摸到了墙壁上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
她放下手看了过去。
是被竖起的床板挡住的高度,留下痕迹的地方正对着床板镂空的位置。
那些痕迹很陈旧了,但依旧能辨认出,横七竖八,深深浅浅,全是小孩子掐出的指甲印。
赵秋益忽然愣怔。
时间仿佛骤然倒退,那些本以为模糊的光影又在眼前浮现,耳边是老友忧心忡忡的声音,问她如意是不是睡眠不好,而且很喜欢咬手指。
还有如意站在教学楼下,眼里带着星点的泪光说自己从没学过什么是爱。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赵秋益都没能给如意正确的回答。
是她把自己的孩子一次次推开。
那些无言的深夜,年幼的如意在墙壁上划下一道道指甲印时,他在想什么呢?忍耐,没有尽头的忍耐。
孤独,痛苦,寒冷,饥饿。
缺爱。
没有人告诉过如意什么是爱,仿佛这是毫无意义的词语,他夜晚躺在床上时,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赵秋益蹲下身,低下了头。
这时老伴从外面进来,很不高兴地说:“秋益同志,大晚上的你不要扰民呀,我们还没说要见那个女孩,你就先折腾如意房间了……秋益?”
赵秋益肩膀抖着,哭了。
她指着墙壁:“你看,你看,为什么呀?”
老伴看见那些指甲印,瞬间明白了,陷入了沉默。
那样鲜明,那样汹涌的后悔,几乎要把赵秋益淹没了。
她忽视了,错过了,任由着年少的如意挣扎着,哭泣着。
如果她能拉起如意的手,如果不插手如意和谢衍的事情,如果她能多听如意的心里话,如果………
如果她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保护那个深夜里疼痛哭泣的孩子。
但是来不及就是来不及。
她怀揣着那样的负罪感许多年。
所以在很多年后的澜水,赵秋益听到谢衍平淡地说与周游高中不认识时,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不在意谢衍是不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她在意的是如意对谢衍两年的呵护变成了从不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切故事开始前,最重要的两年。
那是如意对一个人付出的最初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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