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数字键上的手生生顿住,柳道镇回过脸,看向紧张地浑身微颤,却还是努力辩驳的青年:「你,是什么新兴宗教派来骗人的教徒?」
从有记忆来还是头一回被说成骗子,辛佑梨委屈又气愤,扬起手轻挥:「我不是骗子!」
放下手的那刻,办公室所有电源剎那被切断。日光灯像是正唱着花腔却被扼住咽喉的女高音,挣扎着闪烁两下后便全然灭去。
月光从落地窗映入,照亮在窗边对峙的两道身影,森然阴风阵阵呼啸,捲过根本没开半点缝隙的门窗,将桌案上的便条纸掀落。柳道镇神情微动,却不是感叹于他的能力,而是瞥向漆黑一片的萤幕。
「……」男人似乎正压抑着怒意,声音比方才更沉了些:「我没存档。」
辛佑梨一怔,旋即再度挥手,电灯接续亮起,电话的来电显示窗也恢復正常,只有萤幕跑出黑底白字的「windows未正常关机,需要修復」。
阴间使者本就白皙的脸这下更白了。
「──对、对不起!」
「哈……」
天色渐白,辛佑梨坐在电脑椅上,看着正与电脑奋斗的冷峻男人侧脸,眼皮不自觉越来越沉,最后忍不住捂住嘴打了个呵欠。
阴间使者不是人,但也会有睡觉吃饭等慾望,辛佑梨又是在这群使者间最像人类的。虽然比起活人,他需要的食物和睡眠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这样一路熬到四点多都没歇上片刻,对他而言依然不是件易事。
听见呵欠声的柳道镇按下储存,将档案扔进公用主机,站起身看向一旁快要昏迷过去的辛佑梨:「我好了,回去吧。」
一瞬间清醒泰半,为了赎罪而一路等待目标完成工作的阴间使者从电脑椅上挣扎着起身:「就在这里弄吧?」
任务限定的交差时间是三天,但他实在太想念在地府的房间和床了,只想快点拘了魂魄交差好睡上一觉。
「死在公司很麻烦。」在重新写程式码时被迫听有礼貌的阴间使者叨絮着介绍了半天来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死亡的柳道镇意外平静,还能和他分析利弊:「可能会被报导成新闻,接着被解剖分析死因,不如回家再死。我有安眠药,装成服用过量死亡的话就能少很多麻烦。」
连死法都安排妥当的模样实在太冷静,辛佑梨觉得现在自己才是这处最慌张的存在:「咦?这样吗?那个……你是不是应该哭或挣扎一下……」
「没什么好挣扎的。」已经收拾好东西,柳道镇拎起公事包,走到门口:「走吧。」
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辛佑梨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搭乘电梯到停车场,在柳道镇指引下穿过车门上了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正襟危坐,儼然一副良好乘客的标准示范。
亲眼看见青年穿透车门,柳道镇嘴唇微微一动,瞥见他细微神情变化的辛佑梨有些得意:「厉害吧?阴间使者有很多能力。」
已经坐上驾驶座的柳道镇面无表情:「嗯。」
好敷衍。辛佑梨不大高兴地抓住安全带。从在办公室里他就感觉到了,这个任务目标似乎非常不近人情,也不懂社交礼节,刚才他说了半天,嘴巴都乾了,男人也只是间或「嗯」、「哦」两声,一点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但这似乎又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今天是週六,柳道镇会在週五晚上留下来加班,就足以说明他是个没什么社交娱乐的人;刚刚男人又说他家里有安眠药,而且还是能够製造服用过量致死假象的数量,或许真的是有情绪障碍。
……算了,这是我实质意义上的第一个目标呢,就原谅他的无礼吧,辛佑梨想,在下定决心时车也同时停妥,车门被遥控器锁上,已经站在车前的柳道镇安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赶紧下车。
「……应该不是要把我骗回家里泼符水或洒盐巴吧……」
直到此时才想到柳道镇也有可能只是强作镇定,事实上是在谋划退路,即便那些东西对他没用,辛佑梨仍然不安地握紧了安全带,有些发怯。
见他迟迟不下车,柳道镇皱起眉,大步跨到副驾车窗边,敲了敲玻璃。
就这么想被我拘魂吗?再度质疑起主导权究竟在哪一方,辛佑梨磨磨蹭蹭地放开安全带,穿过车门落到男人身边:「来了。」
没事,就算他准备了再多驱邪物品也无所谓,我又不是恶灵,顶多狼狈一点。跟着男人搭电梯的阴间使者暗忖,在心底为自己打气──阎王和李判都对我寄予厚望呢,不就是伸进心口一抓嘛,一定能做得到的。
出了电梯的第一户就是柳道镇住处,看也没看地按下密码,门喀嚓一声打开,男人回头看看愣头愣脑的阴间使者:「进来。」
神色如常的模样让辛佑梨更畏惧了,吞嚥下唾液,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走进被打开的门扉之中。
房子内部不大,就是单身人士喜欢的一室一厅格局。工业风装潢和柳道镇本人的不近人情奇异地相似,也没什么多馀摆设,映入眼中的全是生活必需品。
和我的房间差好多。头一回看见人类房间的辛佑梨好奇地四处看了看,正想再往里边走,身后大门冷不防关上,手臂被人有力地箍住,他身体一僵,随即猛力回过身,想举起另一隻没被束缚的手格挡可能的攻击:「你果然没安好心!」
「……?」男人将公事包放到入口处的柜子上,松开钳住阴间使者的手,指着鞋柜冷冷道:「进去要换室内拖。」
过度反应的辛佑梨:「……」
好尷尬,拜託快点结束这一切,让他的魂魄喝下孟婆汤忘却这些蠢事吧。羞耻地红了耳朵,辛佑梨装作没事的模样弯腰拿出一双拖鞋换上:「对不起。」
虽然他是用飘移方式移动,换不换鞋似乎无甚影响。
「你在客厅等我一下,我去拿安眠药。」彷彿一点也不在意阴间使者是什么反应,柳道镇扔下句话就消失在房门后。辛佑梨坐在沙发上头,不时掏出公务机看看阎王和李判有没有传讯息来催促或关心自己,但可能是对他信心十足,对话框最后就停留在李判说要和黑无常告状那句,再也没了下文。
怎么办,好紧张啊……刚才和目标待在一处时还不觉得,现在独处时才侷促起来,辛佑梨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一会交叠在膝上,一会又垂落在沙发,就是找不到能平稳下来的姿势。
所幸这令他焦灼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柳道镇拿着药瓶从房间走了出来,随手转开后掏出几片放到手里,坐到他对面:「好了。刚才设定了一下遗书发送时间,现在可以开始了。」
遗书?辛佑梨睁圆了眼,接着想起自杀的话留下遗书确实比较合乎常理,为他考虑周到而惊叹:「啊……没事,我们现在开始吧?不怎么痛,请你闭上眼。」
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合上了眼眸。
修长手指缓缓探出,越过横亙在两人间的窄几,向衬衫下的心口而去。辛佑梨的动作很慢,不只是出于初出茅庐的生涩和紧绷,也是为了凝聚足够灵力勾出魂魄。
一秒、两秒──客厅掛着的鐘滴答走着,冰凉指尖终于触上了跃动的心脏所在,辛佑梨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插进胸腔,奋力一抓后急遽扯出。
下一刻,他愣住了。
理应被取走魂魄的柳道镇在他的手离开时闷哼一声,睁开了眼:「……好了吗?」
……怎么会?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辛佑梨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再瞧瞧眼前的大活人,忍住疑惑开口:「对不起,能再一次吗?刚刚……好像出了点差错。」
在阴间使者的嘮叨中听说过这是初次执行拘魂业务,柳道镇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頷首。
这次肯定没问题。辛佑梨做了个深呼吸,将全身精力集中到手指上头,动作较方才更为缓慢坚定,几乎是使者拘魂教科书的等级。
可这回掌心依然空空如也,别说应该要有的三魂七魄了,他连半缕魂都见不着。
这下真的仓皇失措起来,阴间使者对着男人结结巴巴解释:「再一次,再一次……可能是我手弯曲的角度不对……」
失败的宿命却没有放过他,即使柳道镇只是一路无话地安静配合,辛佑梨还是在一次次打击下沁出了冷汗,理由也从手指角度成了力道不对、时机太晚,甚至是指甲没剪短、睡得不够导致灵力不足,最后他委屈兮兮地向男人恳求再给一次机会,柳道镇却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径直往房间方向走。
「等、等一下!你不要跑,我要拘你的魂魄回去交差才行!」累到抬不起手的阴间使者泪汪汪喊。
「……你能把手举起来的话再说吧。」男人头也没回:「我得把寄送遗书的信箱排程取消,不然警察要上门了。」
说完就关上了房门,徒留在沙发上无助瘫坐的青年。
过了好几分鐘,指尖总算恢復了点力气,辛佑梨可怜兮兮地掏出公务机,吃力地按着键盘,在天色大亮时发送出心声。
佑梨:阎王李判,救命,我遇上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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