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交节,花神退位,宣室殿换了时新卉木,蓁蓁翠枝罗生庭院,触目清爽。南婉青命人于廊檐拐角下搭了一顶凉棚,锦绮为帐,紫竹为榻,蕉叶案几,海棠杌子,午后闲坐怡然,或围簇清谈,或做针黹,优游逸乐。
“起针又错落开了。”南婉青端看竹木手绷,莲瓣出边粗疏,虽衬着大红软缎不甚扎眼,到底不能细瞧。渔歌坐在榻边的小杌子,手中亦是一个红绣绷,足足大了一圈,花色也繁琐,她看了看南婉青的绣样,笑道:“头一回劈四丝,已是很好了。”
南婉青道:“可瞧着阁中那扇绣屏,说是分了一二丝的,细密如笔墨作画,不见一点儿针脚。”
“人家熬了几十年的手艺,指着它吃饭的,十分也得熬出十二分。”渔歌道,“何况娘娘这是母亲的心意,再精细的工夫也赶不上。”
时下天气热,乳母回禀小儿夜里踹被子,免得受凉,添了一件肚兜。南婉青近来无事,捡起绣绷做活,绣的便是一只莲塘花叶小肚兜。两指比了比花瓣大小,再看软缎上层层迭迭的勾线花样,南婉青叹道:“不知太液池芙蓉谢了,我这小兜儿可好了呢?”
渔歌道:“怨只怨有人行孕时躲懒,天道轮回,正应在今日。”
渔歌随口一语,无意触及南婉青心事,绣花侍女低眉引线,浑然未觉。南婉青看着狼藉绣缎,越发没了意思,只将竹木绣绷一掷,唤道:“桐儿,抱小点儿过来。”
桐儿手举拨浪鼓,在一旁逗小娃娃。两层花鼓上下晃荡,哒哒欢快,她还学着摇车里的小孩儿说话,二人一问一答,倒是融洽。
“是。”桐儿忙撂下小鼓,抱孩儿进前来,“如今我抱着小殿下正正好,可过几月他长了个儿,我再不能搂着他了。”
南婉青才接了小点儿,这话又触及心事,一时无言,渔歌道:“就说你是个笨的罢,小殿下长了个儿,你不长个儿?”
桐儿听了却不恼,“啊”一声似是醍醐灌顶,众宫人都笑了起来。
南婉青强颜笑一笑,搂着小儿倚上枕榻。将近两月的婴孩,白白软软如小面人儿,见了母亲便咯咯地笑,咿咿呀呀直往南婉青怀里磨蹭。小儿乳香温馨,南婉青亲了亲白胖小脸,他又是咯咯笑,南婉青忍不住又亲上一回。
“你们可高乐呀。”成太后只挽了低髻,束一条红翡翠额带,衣衫也是半旧的家常样式,扶着人从阶廊下来,庭院碧叶葱茏,端阳已过暑日未至,时气怡人,又赞道,“这棚子别致。”
众人福身道:“参见太后娘娘。”
南婉青抱起孩儿欲见礼,成太后道:“不必多礼,歇着罢。”南婉青应了是,仍起身迎迓,敛衽拜见,成太后落座软榻,牵着她一同坐下:“身子可还好?”
南婉青道:“谢太后娘娘关怀,妾身安好。”
“胃口如何?”成太后逗弄孙儿,摸摸小脸,晃晃小胳膊,喜笑颜开。
南婉青道:“如往常口味,吃着都好。”
成太后笑道:“多吃些,吃好些,出了月子也不能疏忽。”
南婉青颔首答是,成太后逗了一会儿,便抱过孩子来。小点儿不认生,去了成太后怀中,只在换手间呀呀几下,逗一逗又笑开,成太后更是喜欢,问了乳母衣食起居如何,乳母一一应答,无微不至,成太后悦而厚赏。
闲话几番,乖巧小儿手脚挣扎,扭着身子闹腾,南婉青道:“晌午吃乳,过了两个时辰,大约是饿了。”成太后点点头,南婉青便伸手去接,成太后却道:“乳母喂罢,哀家与你说说话。”
南婉青本是借哺乳之名送客,成太后偏拽住人,她无奈陪坐,心底哀叹,脸上浅笑吟吟。
“五皇子洗三礼,皇帝的贺书你可瞧了?”成太后问道。
南婉青道:“太后娘娘恕罪,妾身失慎,未能尽礼数。”
“只是说家常话,你不必字斟句酌的,生分了。”成太后道,“只管说知与不知便是。”
南婉青道:“妾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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