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是一名看着二十出头的小医师,正背对着门,埋头为陈凌扎针。而“欧皇”苏越正坐在床边削着苹果。
欧阳意开了口,“探花郎不必介怀,我们叨扰你,望理解,是为了将王璇儿尽早捉拿归案。”
苏越听到王璇儿名字,手里的小刀一抖,原本连成串的苹果皮忽然断了。
陈凌听见加害者的名字,倒毫无波动,只是他头顶插满了针,有些滑稽,见顾枫有些好奇地看过来,苏越解释说:“犬子高处跌落,筋骨损伤事小,撞上脑袋,时有眩晕,脑为人之中枢,我重金请来名医诊疗。”
接着又道:“还请两位推官见谅,他现在还很虚弱,大夫说不能过喜过悲,不宜多言,有人来探望我也不让他多聊。我儿需要充足休息,所以还请二位长话短说。”能不说尽量不说。
欧阳意表示理解,于是询问了他当天的一些情况。
问罢,又柔和道:“想起多少是多少,不必勉强。”
陈凌看了一眼大夫,对方会意,十分稳定地将手上一针落在头顶穴位后便停了手,陈凌艰难地坐直,他现在确实还很虚弱,仅这个动作就让他额头出汗。
但也让欧阳意和顾枫注意到一个细节——
苏越全程都没去扶儿子一下,陈凌坐起身后,还是旁边在收拾针具的医师停下来,为他拉过一个软枕垫在背后靠着。
看着碗里因为削皮而氧化的苹果,还有苏越特意说“重金求医”的话,不由令人怀疑苏越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的态度。
陈凌回想了好半天,摇头,“若是平时有人欺身靠近,我可以立马反应,还能根据脚步辨别男女。可那日大庆,鼓乐齐鸣,震耳欲聋,我只感到眩晕乏力,接着背心被猛推一下,就坠楼了。”
“所以现场有几个人加害你都不清楚。”
“是。”陈凌随即好像想起什么,“我也见到穿梭准备的舞娘们,都戴纱巾、蒙着脸,身高体型差不多,难以分辨。”
“之前可有被人跟踪?”
毕竟是武探花,欧阳意从他言语中亦能听出他对自身武学的自信,如果事前他就被盯上,应该有所察觉。
陈凌似乎是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回答:“并无。”
欧阳意和顾枫对视一眼,之后又问了几个当天表演的详细问题,不过对方始终回忆不起有用的细节,很快露出疲劳感。
今天她们之所以探访陈探花,是怀疑王璇儿在宫里不止一个帮手。
在玄武门杀害庄戌,她很可能找的是一名金吾卫。这种事在以前也发生过。有一名金吾卫家中老母重病,需要好药吊命,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其谋害了一名下朝的官员。
这种事极少见,有人愿意为钱付出生命,但到金吾卫这样的职位里,并不缺能弄到钱的途径。那名金吾卫也是寒门出身的老实人,走投无路被人蛊惑,事后追悔莫及。
如今王璇儿杳无踪迹,如果能找到她的其他帮手,或许有助于捉人。
不过苏越明显不想再听到跟案情有关的信息,顶着他不耐烦的脸色,欧阳意还是对陈凌道了谢,并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出了屋子。
也能理解,若没有疏议司究根问底追求真相的精神,陈凌的坠楼也就是普通的坠楼,不会牵扯到多年前的通州水灾。
出了门,还能隐约听到苏越难听的抱怨:“你搭理那两个女人作甚?疏议司要真敬你,也该派个男人来,之前不都是奉宸卫守着你么?”
之后响起陈凌气息微弱的声音,听不清楚,但从苏越不断提高的音量判断,陈凌应该是反驳了父亲不当措辞。
“哼,什么疏议司最厉害的推官,还不是找不到王璇儿那贱蹄子?凶手抓不到,重提通州旧事,不就是为了邀功么?女人当官,蛇蝎心肠!”
“你爹我,就是因为她们多管闲事,挨了二十个板子,还被罚了半数身家!那些钱,本来应该给你买好药材的啊,你外祖父也拿不出银子了,现在就靠咱爷俩相依为命……”
后面就是历数他当爹不易,为了儿子治病花钱如流水。
陈家家道中落,陈凌吃人嘴短,陷入沉默。
顾枫站在院中,神色鄙夷,“儿子受那么重的伤,自己却跑去洛阳浪,花钱给儿子治病天经地义,还抱怨个不停,呸,什么欧皇,就是个渣爹。”说着又摇头道,“走吧,这里呆着也问不出什么。”
欧阳意自然也厌烦苏越,二人下了台阶往外走。
侍立在院中的老仆脸色尴尬,迎上前,朝二人拱拱手,赔笑道:“姑爷说话口无遮拦,两位推官莫怪。少爷是敬重久推官的,常和老奴提起久推官大名,待少爷休息好,姑爷不在家时,再邀两位推官来坐坐。”
“好,好。”欧阳意和顾枫应下,然后由老仆领路。
陈家世家门第,上到陈凌下到仆人,都带着世家大族百年熏陶出来的教养,只叹陈老爷眼神不太好,招婿招了个奇葩,满身铜臭味不说,连对唯一的儿子也不上心。
简直叫人怀疑,苏越回长安是自首还是来蹭儿子当官的光环。
“苏越经常不在家中?”欧阳意接着老仆的话,忽然问道。
“这……”
老仆愣了愣,认真思考后道,“细算起来,姑爷几乎不怎么着家,大都在外面。姑爷说,他在外头有几个铺子要管,做买卖么,难免要走货、应酬。”
“铺子在哪儿,做什么买卖?”至于忙得连亲儿子也不回来瞧瞧。
“好像是皮货,还是香料……外面的事,姑爷很少提及……”
老仆脸色茫然,看起来陈家对苏越在外做什么真的一无所知。
“你们老爷也不知道吗?”
老仆张了张唇,似有未尽之语,但思量再三,终是咽回了嘴里的话,点了点头。
陈家在前朝出过御史大夫,这样清高的世家,自矜身份,陈老爷即使再好奇,也不会主动去打听苏越的生意财产。
欧阳意自然觉察到老仆面色的怪异,忖了忖,还想再问,正巧她们已行至院中,“吱呀”,陈凌房间窗户被打开苏越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出来了。
“开窗散散那两个女人的晦气。”
就这么刚好,顾枫循声回头,和苏越撞了个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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