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清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嘤嘤把小脸埋在自己怀里,仗着自己动不了没法推开她,为非作歹,诚心恶心自己!
师萝衣确实有点恶心,但她如今重活一次,灵台清明,已经能从荒诞的现状中明白自己的处境。
卞清璇就像故意惹自己发怒,来衬托她的胆怯无辜。每次自己发难,不但显得狰狞丑陋,还把卞清璇衬得和小白花一样的委屈。
自己上辈子就像她手中的皮影戏小人,受她摆弄。师萝衣冷眼看着她,自认为自己确实没有卞清璇会演,但从现在开始,她不会轻易令卞青璇如愿。
她想开了,干脆躺着不动,静静阖上眼。
闭上眼睛,也不会再看见卫长渊。
卫长渊是宗主最小的嫡传弟子,他出身显贵,受人爱戴,公认将来会继任蘅芜宗下一任掌门之位。
师萝衣幼时与他定亲,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仙胎百岁方成年,若师桓没有重伤沉睡,卞清璇没有拜入宗门,师萝衣今年恰好成年,理当与他完婚。
师萝衣对这个人,真切爱过,也真切恨过。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的脸,那些她好不容易终于能压抑的酸楚不甘,再次滂沱而出。
师萝衣记得被追杀得最狼狈那一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卫长渊出现,执剑拦在众人面前:“卫某既为她师兄,会亲自手刃她!”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散去。
然而卫长渊并没有杀她,他为她疗好了伤,说你走吧,别再出现,别再回来。他最后抬起的手,应该是想如幼时一样,摸摸她的头,但他到底闭了闭眼,放下手,不发一言。
人间一场落雪,故人相见不识。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仙,而她早已堕魔。
那一日卫长渊沉默离开,师萝衣怀里多出一个乾坤袋,装了不少疗伤的灵药和保命的法器。
她坐在树下林中,望着乾坤袋,流了满脸的泪。
她在想,卫长渊是不是记起,曾经他也有过心疼她,也曾背着她,一步步无奈走下开满野花的山坡。是不是也有一刻记起来,他曾裁天下最美的云裳为她做衣,为她的不懂事闯祸担责,替她跪下挨打……
师萝衣想了许多许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释然。
她被嫉妒与怨恨迷了心智,失心疯一样追逐了一辈子,最后一无所有。这样的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卫长渊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何况人之一生,命理、品格、亲人,乃至修为哪一样不比一个男人值得追逐?
许是师萝衣闭上眼,不欲搭理,卞清璇再哭也没意思,在众人心疼的安慰下,她终于收起眼泪,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
男弟子们争相哄着卞清璇,责怪师萝衣不懂事,令善良的小师妹为她自责担忧。
师萝衣心里一阵厌烦,又觉得很没意思。
她最后被同门们用法器抬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姿态想必不怎么好看,被冻了一夜,手脚和脸青紫暂且不论,僵硬狼狈的姿势,满是血污的衣裙,全都令她颜面尽失。
若是以前,她想必羞恼难堪,对比着旁边被七八人围着哄的小师妹,心里戾气嫉妒横生。然而如今,她已经能好好看待审视自己。
不论如何,她没伤了根骨就好。
弟子们把师萝衣送回了明幽山。卫长渊还有宗门任务在身,蹙眉看了她一眼,到底不愿再纵容师萝衣一言不合就将她自己置身险境的任性,转身离开。
卞清璇倒是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关怀道:“师姐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师姐。”
莫挨她,赶紧滚赶紧滚!
明幽仙山是衡芜宗所有弟子居住的地方,师萝衣几年前搬出父亲的洞府不夜仙山,就和同门们住在了一起。
抬她回来的弟子半点儿都不待见她,见她看上去也死不了,把她扔回房间,便头也没回地离去。
师萝衣盯着房梁发呆,漫山下着雪,屋子里没有暖意,她喉咙干涩得发疼,她在床上缓了缓,见桌上还有昨日留下的冷茶,吃力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走去桌边。
然而六十年前的她,尚且只是个金丹期修士,修为原不如后来。昨日少女与螭蠡恶战,身受重伤,骨头都仿佛结了冰,疼痛不堪,还未走到桌边,已重重摔倒在地。
若她还是以前的师萝衣,如今恐怕已经委屈得两眼泛出泪珠,但如今她历经良多,已经习惯舔舐伤痛。她喘着气,决定缓缓再起身。
一个身影原本蹑手蹑脚在外窥视,见状连忙冲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师萝衣看着眼前的清秀女子,方才憋住的泪,在此刻没憋住,夺眶而出。
眼前的女子叫茴香,发间用青叶做装饰,一看便不是修士,而是精怪幻化。
“小姐,茴香扶您起来,摔疼了没有,是不是要喝水?”
师萝衣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只觉喉头哽咽。
茴香是她母亲捡的山中精怪,那时候还尚未化形,被重伤得只剩下了一口气。道君爹助她幻化,伤好后茴香留了下来,照顾当时还年幼的师萝衣。
后来师萝衣被仙门通缉,众修士发出悬赏令围剿她,茴香怕她被找到。毅然下山通风报信,让她快逃。她自己却被当成叛徒捉了回去,后来关在某个宗门的牢里,被看守的一群男修当成炉鼎采补,凄惨死去。
师萝衣得知消息后,血泪涌出,她祭出自己几十年不曾动过的刀,屠杀无数修士,血染长河,夺回茴香破败化成原型的身子。
从那一刻,她红瞳骤生,彻底堕魔。
而今,师萝衣重来一回,最庆幸的莫过于此刻,茴香还活着。
茴香给她喂了水,又细心给她换了衣裳,上药时,见师萝衣眼眶通红,眼珠吧嗒掉,看上去实在可怜。茴香以为小姐是疼的,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脊背,就像幼时哄着婴孩师萝衣睡觉一样,温柔地安慰她。
“小姐且忍忍,道君很快就会醒来,届时便没人敢欺负小姐了。”
师萝衣只默默摇头,哽咽不语。
茴香刚放下茶盏,要说什么,屋外传来轱辘轮椅声,旋即有人抬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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