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寿宴上竟让他阴差阳错找到了阿朝。
倘若谢昶承认阿朝的身份,言官口诛笔伐,内阁首辅之妹流落青楼,献与梁王父子为妾,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姑娘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名声却毁于一旦。
可若是不认,那便正中梁王下怀,坐实了当朝首辅夺人妾室的罪名,不仅他名声有毁,姑娘往后,又该以何身份自居?
横竖都是两难的境地。
既如此,那她便不是所谓的玉芊眠。
她从来都只是南浔谢家的谢绾颜。
谢昶沉思良久,目光既定,即刻铺纸磨墨书信一封,交给宿郦。
宿郦看完信,当即恍然。
谢昶眉眼冰冷,手中握着那串檀木珠子,缓缓站起身:“那个叫春娘的仆妇,查查她在扬州可还有亲眷,先将人控制起来。另外两个丫鬟暂且留着,我有话问她们。”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宿郦皆一一应下。
“至于琼园和那名盐商如何处置,不用我多说吧。”
宿郦当即领命,“属下知道怎么做。”
又见主子少有的神思倦怠,想来是心中忧虑姑娘所致,宿郦试着劝慰道:“姑娘那边有医女看顾,底下还有丫鬟婆子,大人不必担心,您看上去气色不好……”
“无碍,我去看看她。”
青山堂的一间抱厦临时改成了煎药房,傍晚时分白雾袅袅升腾而上,倒给这座开府以来便无人居住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谢昶过来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在忙,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见到他,赶忙俯身行礼。
谢昶招来青山堂管事的佟嬷嬷,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径直入了正房。
处理伤口用纱布堆放在榻下还未处理,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药香充斥了整个屋子。
小姑娘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也许疼得厉害,睡得并不踏实,鸦羽般的眼睫无意识地轻颤,苍白的面颊在烛火下近乎透明,下巴尖尖的,细颈下两道锁骨凹陷得很深,像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的猫儿,怎么看都有种孱弱可怜的味道。
谢昶记得,幼时她最瘦的时候,似乎都没有这么瘦。
一想到她身上这些鞭痕,还有自幼所受的苦,谢昶血液里那种隐藏的暴戾与冷酷就压制不住。
他握拳攥紧,深深吸了一口气。
医女熬好了汤药端进来,谢昶伸手接过来:“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谢昶:得了一种不抱妹妹就会死的病。
作者亲妈:抱抱抱!以后让你天天抱行了吧!
呜呜呜我阿朝宝贝,哥哥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坏人全都退退退!!!
第6章
这名医女是盛京回春堂医术最有名的女大夫,专替京中官宦世家的贵妇小姐们问诊,还从未听过这谢阁老府上竟然是有女眷的。
月初她在郑国公府替国公夫人看诊,无意间从几名高门主母口中听过一耳,说这内阁首辅年轻有为,已至婚配年龄却迟迟不曾娶妻,导致如今京中不少权贵世家的夫人都在暗暗打听他的喜好。
也有两位夫人悄悄咬耳朵,说这谢阁老怕不是身有隐疾,故而这么多年来都是独身一人,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
思及此,这医女偷偷抬眸,瞥了眼床边的男人。
隐疾,想来是没有的。
这位首辅大人虽是文臣,然眉眼深浓,眸光敏锐,鼻梁高挺,腰背挺括,身姿如松。以她多年行医的经验,以上种种皆是身体康健的特征。
别说隐疾,床笫间只怕有龙虎之势,那些弱柳扶风的小姐们未必吃得消。
至于那女子……今日请她过来的小厮只说是“府上的姑娘受伤”,这个称呼就很耐人寻味。
寻常的姑娘岂会受这么重的伤,又岂会劳烦这位眼高于顶的首辅大人纡尊降贵亲自喂药,难不成是个得宠的妾室?
正神游天外,耳边冷冷传来一声:“这里不用你,先下去。”
医女闻言一激灵,抬眼对上那双阴沉锐利的凤眸,竟隐隐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吓得赶忙垂下头,俯身告退。
屋内只剩兄妹二人,谢昶这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是长大了。
黛眉杏目,琼鼻雪肤,五官依旧精致,隐约看得出幼时的影子,尽管两腮婴儿肥褪去,少女神态里却仍有几分弱态的娇憨。
这么多年两地分别,她在扬州琼园水深火热,他在盛京朝堂步步为营,但好在,他们都活了下来。
若说完全没有恨,那也不可能。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一个流落在外、危在旦夕的小姑娘身上,这么多年如履薄冰,他也有不为人知却足以致命的把柄,仿佛吊在悬崖边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命悬一线。
然而随着她一日日长大,他亦从一介白身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尸山血海,荆棘泥涂,好像有一个人是陪着你一起走的。
这种感觉非常特别,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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