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翻了翻手边的案件材料,暗自权衡了一会,让封景继续。
“郑医生,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沉知行是否有过终止治疗的表示?”
郑如星说实话:“有过。”
封景拿出一个u盘,要求再次播放那段监控视频。
视频到一分二十六秒的时候,她按了暂停,问郑如星:“这个时候你有确认过沉知行是否清醒吗?”
郑如星看到,视频画面里的沉知行有一个伸出右手去拿氧气罩的动作。霎时间,事发当天的记忆如浪潮般涌现在她脑中。
她变得不再冷静,如果封景没有听错,她的声音在发抖:“我喊过几声他的名字。”
铺垫至此,封景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同意接受手术?”
郑如星闭了闭眼,很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
“也就是你没有征得他的同意……”
“他同意。”郑如星忽而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封景,眼尾不受控制地洇上一抹红,“我知道他同意的……”
——
郑如星在F大医学院本硕博连读,毕业后来到了六院胸外科。工作上兢兢业业,严于律己,多年后晋升为副主任医师。执业期间执刀无数次,几乎没有任何失误,沉知行是她的其中一位患者。
沉知行办住院手续那天,科室里几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跑到她跟前兴奋地汇报,今天进来个申城着名的老中医。
郑如星听闻面无表情,因为她对中医毫无兴趣。倒不是觉得中医是伪科学,而是相较于中药的温吞、调理、文火慢炖,她更喜欢西医的快捷、高效、立竿见影。
所以她一开始只把沉知行当一个普通的患者看待。只不过和普通人不同的是,靠近他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草药的味道。
沉知行的病情时好时坏,到了他这个年纪,谁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治好他,郑如星也不过是在做一些基本的保守治疗。治疗到后期,沉知行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不得不长期依赖于止痛剂。
沉知行最遭罪的那段时间,郑如星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点状况。声带持续性嘶哑,不能大声说话。她起初以为只是个小感冒,拖着没理。直到时不时地会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她这才抽空去做了个检查。
检查结果是声带息肉,严重的话是需要手术的。同事先给她开了点药,让她先吃了看看效果,不行再说。
药她吃了不少,效果就那样,时间一长,忙起来又不当回事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例行给沉知行做检查。检查完之后刚想走,沉知行却叫住了她,手上颤颤巍巍地递上来一张纸。
上面清晰地写着好几行中药的名字,每种药后面都有对应的克数。
郑如星不明所以:“这是?”
窗外透进来一点月光,沉知行缓缓睁开眼:“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那一刻,他们两个的医患身份完全颠倒了过来。
郑如星怎么也没想到,沉知行给她开的这副药竟有奇效,不久之后她的病情明显好转了。
这件事之后,她开始对中医改观,和沉知行夜谈是常有的事情。她好奇中医不费一针一线就能治百病,而沉知行敬佩她有一双执刀的稳手。
一老一少,一中一西,他们就这样成了忘年交。
可惜对沉知行来说,快乐的时光少有,更多时候都在忍受伤病折磨中度过。中间有好几次性命垂危的时候,他本人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放弃,但都被郑如星给救了回来。
郑如星知道他想活着。因为每次醒来,他都会紧紧拉着她的手。氧气面罩上出现一层白雾,那是他在和她道谢。谢她一次又一次让他生还,让他还可以多贪恋这人世间几个回合。
又一次抢救。
郑如星本以为这一次她照样能起死回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化险为夷。毕竟她可是她们科室里最优秀的医生,怎么可能会失败。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沉知行进到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意识到,这一次,他可能不会醒了。
郑如星被放了个长假,院长嘱咐她事情解决之前都不要来医院。可她还是偷偷地跑回来好几次,趁着沉宴他们不在的时候进去监护室。
沉知行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有一旁跳动的心电图告诉她,他还活着。最后一次去看他,郑如星发现他身上的中草药味道已经淡得快闻不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趴下去号啕大哭了起来……
她在法庭上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全部说了出来,与本案有关也好,无关也罢,中途没有一个人打断她。
封景再看向她时,她那一身西装好像变成了白大褂。
生死之事虚妄难知,是千千万万个像她,像沉知行一样的人,拼尽全力去化死为生。
封景没想到最关键的质证环节最后会变成这样。当法官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就在该案即将进入最后的辩论环节时,封景手机里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简单瞄了一眼后,她赶紧举手示意,大声宣布案件的提前终结:
“审判长,原告申请撤诉。”
*
沉知行开给郑如星的中药方参见:
觉参 10g 生黄芪 15g
玄参 15g 本蝴蝶 10g
枳壳 12g 瓜萎仁 15g
瓜萎皮 15g 杏仁 10g
桔梗 10g 蝉衣 8g
苡仁 15g 茯苓 10g
肿节风 10g 浙见母 10g
土牛膝 15g 甘草 6g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