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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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怼她游刃有余的优等生,现在看起来像个忽然被上课点名的差生。

等于锦芒输完液、拔了针头,姥姥去结账、拿药。于锦芒按着自己手背上的棉球,悄悄对路世安说:“我姥姥就这样,之前我说我交了男朋友,她问我的话,和现在问你一模一样。”

“我也不是你男友,否则,以现在你我的年龄差距,你姥姥会直接把我送警察局,而不是问这些,”路世安纠正,“你姥姥也是这样问你前男友的?”

“没有,”于锦芒眼神一暗,“我还没来得及带他见我姥姥,我姥就没了。”

——人怎么会忽然间就过世呢?没病没灾,身体还好。

——明明早上还和她比赛,多喝了两碗粥呢。

于锦芒还和姥姥说好了,下周男友就从北京过来探望她老人家。

忽然,人就没了。

路世安说:“对不起。”

“没事,”于锦芒重新打起精神,她说,“不过能从你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仨字,还真稀奇哎。我还以为你嘴巴是金子,一句对不起也要付费听。”

路世安说:“如果那样倒也挺好,我们合伙,我负责说对不起,你负责数钱,咱俩对半分。”

于锦芒感叹:“没想到你还挺有契约精神哎。”

聊天间,姥姥在外间叫:“走啦。”

于锦芒蹦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姥姥能看见路世安——且只有姥姥能看到路世安——诊所医生的手甚至和路世安重叠着真“擦肩而过”——但姥姥在知道他是于锦芒老师后,仍旧邀请路世安去自己家住一晚。

等第二天,于锦芒就又要回济南了。

不回没有办法,他们在这里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于锦芒和姥姥见了面,算是了却一些遗憾。她还要继续跟着路世安,找出这个讨厌鬼的死因,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等时间到了去入职报道。

晚饭是于锦芒和姥姥一起做的,馏(再加热)馍馍和包子,炒地蛋(土豆)丝,辣椒炒鸡蛋,煮的棒子(玉米)面粥,蒸了地瓜和毛豆,还有早熟的新玉米。

路世安拍了个院子里刚摘的嫩生生鲜黄瓜,放了三瓣蒜。

吃过饭,姥姥说要去隔壁送个东西,让俩人先睡,她等一会儿就回来。

晚上的小镇边缘没什么热闹可看,也没有高楼大厦霓虹灯,路世安同于锦芒聊了几句,确定好明天的行程后,才走。

无论如何,明天他们都要离开这里,去济南。于锦芒最后一晚想和她姥姥睡觉觉也好,还是于锦芒现在想要倒立着从镇头跳回镇尾也好……路世安都不会阻止。

他跨出房门,乡下的夜空一片宁静,蔚蓝干净,好像透明的、湛蓝湛蓝的宝石。

路世安本该走,又听房间里于锦芒在哼歌。他停下步子,从远处隐约的蛙鸣中听清她在唱什么。

“囡囡呀不要调皮,坐下听听阿婆说,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地上雨水多;

囡囡呀不要惊慌,过来听听阿婆说,睡个觉雷声过后就能看云朵;

囡囡别怕,囡囡别哭,快快睡咯……”

于锦芒的声音不高,很低,压着在哼,像摇篮曲。路世安第一次听她唱歌,颇有些惊异。

她的歌声,与她平时那种活蹦乱跳到像精神旺盛的猴子形象完全不同。

“蛐蛐轻些,静静安歇,月儿圆哟,你乖乖呀抱阿婆……”

隐约听到外面姥姥的笑声,只觉自己站在这里不妥帖,路世安往前迈一步。

姥姥送完东西,刚刚进院子。

她站在月光下,花白色的头发好似雪白雪白的棉花,是那渐渐衰老、干瘪了枝条的棉花,苍老枯萎,用力长出软绵绵的棉絮,好保护着其中胖嘟嘟、干干净净的棉籽安睡。

姥姥已经老了。

迄今为止,路世安的记忆只停留在死后的空白中。

他没有任何关于亲人的记忆,看着小路世安就像看着一个长着同张脸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爱恨情仇。

但在姥姥穿过院子走过来的时候,他仍叫了一声。

“姥姥。”

“哎,”姥姥应了一声,她问,“俺妮儿呢?睡了不?”

路世安说:“刚才还没睡。”

“喔,”姥姥笑眯眯应了一声,“你早点睡啊。”

路世安说:“好。”

姥姥身子骨还硬朗,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去,走出一段距离,路世安听她叹气,像是自言自语。

“这么年轻,不应该啊,可惜了。”

路世安不理解姥姥讲什么“可惜”,回头看,只看到姥姥进了房间,她黑色的影子渐渐没过门槛,走进屋子里。

卧室里,于锦芒还没睡。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姥姥一起睡过了,小时候俩人坐在床上,年纪大的缝她的小书包,用针把她的绘本边缘钉的严严实实;年纪小的,帮老花眼的姥姥穿针引线,乐滋滋地和姥姥讲小时候的事情。冬天雪下大了,就用热水灌一个热腾腾的红色暖脚圆壶,小孩子皮肤嫩,姥姥怕烫着她,又缝了棉套子,就放在她脚边,给她暖。小孩子活泼好动,睡觉也不老实,一晚上能蹬醒姥姥好几次,姥姥一边笑着骂她小皮猴子,一边把她伸到被子外面的手脚重新塞回被子里,伸手拍拍,搂得紧紧的。

长大后呢?

于锦芒被接到市里上小学,上初中。爸妈忙着开店,没功夫送她回镇上看姥姥。于锦芒自己背了书包,偷偷拿了钱要去看姥姥,结果被妈妈发现。钱被没收,妈妈更是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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