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世安的状态却不如之前好。
因为他在济南居住的爷爷一直生病。
于胜楠和路世安的关系颇好,也隐隐猜到这位同桌复杂的家庭情况——他大约是父母离异,住在姥爷家。每次开家长会,也都是他姥爷过来代开,没见过他爸妈,也没听路世安提到过。
每到寒暑假,还有五一、十一这样的长假期,路世安都要去济南的爷爷家住。而从高二上半学期到高三,路世安也开始频频请假,周六周末不来上自习,去济南探望生病的爷爷。
路爷爷还是过世了。
路爷爷过世的时候,路世安一连一周没来上课。那时候已经是高三冲刺时的紧张时刻,于胜楠担心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妈妈做饭、弟弟写作业的空隙中,抽时间用q,q邮箱给路世安发老师讲课的重点。
那时候的智能机已经开始流行,于胜楠那个漂亮的步步高音乐手机也因被弟弟不小心丢进马桶而结束了生命。爸爸新带着她上街选手机,预算在800元内,满大街的中兴、华为、oppo和vivo的广告,于胜楠最终纠结着买了一块儿某品牌的联通合约机。
事实证明,这个手机的确空有颜值,内存小到爆炸,像素也不行,于胜楠花了好长时间,拍下老师发下来的试卷,又把照片传给路世安。
路世安也回她邮件,不过基本都是深夜,言语也简短,只有谢谢,还有请她自己也要好好学习,不要因为他耽误复习。
高考最重要。
直到无意间撞见路世安被他爸爸打,于胜楠才知道那时候的路世安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路世安的爸爸并不是全然不管。
路爷爷前脚过世,路世安的爸爸就及时上门了。他自然是为了继承路爷爷在济南的房子,哪里想到路爷爷事先写下遗嘱,请了见证人和律师,注明将存款一半给路世安的爸,另一半和房子全都留给路世安。
路世安的爸爸开始对儿子采取怀柔政策,想要哄着路世安将房子再过户给他,哪里想到路世安完全不为所动,路世安的爸爸忍了一段时间,终于爆发,恼羞成怒,开始殴打儿子,一直追到大街上,也不肯放手。
路世安伸手挡了几下,毕竟是爸,他下不去狠手,但他爸下得去,两巴掌打的他要冒血。
还不是那种普通的教育孩子,路爸双眼发红,酒气熏天,真是想要把儿子一口气打死——
恰好于胜楠经过,她头脑一愣,冲进公共厕所,拎起来阿姨拖卫生间的抹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着“我这可是从蹲坑里拿出来的抹布”,勇猛地向路世安的爸爸冲过去。
……
一分钟后。
被熏吐的路爸,一脸嫌弃地落荒而逃。
路世安顶着嘴角的血,身旁站着低头老老实实抱书包的于胜楠,真诚地向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道歉。
于胜楠又羞又臊,离开时也心不在焉,没看清路,不小心在台阶处崴了脚。路世安看不过去,隔着衣服握住她手腕,拉着她等红绿灯过马路。
这是故事的最开始。
说不好是谁先心动,夏天太热了,热到分不清远方柏油马路上闪闪的是昨夜的水,还是今日的阳光;模糊了少年少女紧紧交握双手的温度,也混淆了热汗与紧张的界限。
梦里的于锦芒,听到于胜楠,哗啦一声开了满树花的心跳。
再往后两日,是于胜楠好朋友小华的婚礼。
是的。
婚礼。
是那个没有读高中、被分流去职高的小华。
小华去职高后,只读了半年书,就不念了。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她家里人就不肯再多出钱继续让她读,而是赶她去进电子厂打工。苏州电子厂招工人,每次都是大批大批地招。小华的生母早亡,如今的是继母,继母和她父亲又生了孩子,有了他们的小家,小华也就显得格格不入。
在新的招工时,小华报了名。
她在电子厂打工一年,就认识了现在的男友。
俩人火速结婚,还领不了证,只是办个婚礼。
于胜楠去了,只觉得现实割裂般的虚幻。明明都是一样的年龄,她们还在为高考成绩发愁,而小华已经穿上婚纱,已经听人念“滚一滚早生贵子”……
她甚至没有和小华说多久的话,太仓促了,这场婚礼仓促,大家都仓促,好像在着急完成一项游戏任务,处处都得过且过的敷衍,只赶进度。
什么人生理想什么活出自我。
都没有。
他们只念传宗接代,香火相传。
回去后的于胜楠郁郁寡欢了好久,晚自习也没什么精神。
只听见路世安小声叫她,小鱼,小鱼。
于胜楠慢吞吞抬头。
路世安递过一盒巧克力。
他说:“没好好吃晚饭吧?看你病恹恹的没精神。喏,吃这个,不然等会儿上晚自习没力气。”
……
下坠感越来越强。
她在梦里不停下坠,下坠。
嘭。
好像掉入一团柔软至极的棉花,又像落在沉重的云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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