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①”
“好——!”一曲词唱罢,引得看客争相叫好, 卖唱的清俊少年身边的老头捧了个铜锣来各桌上讨赏钱, 这少年唱得委实是不错, 倒也桌桌不落空,宽裕的掏点碎银铜钱, 不宽裕的也将桌上花生点心抓上一把算是赏了。
一桌客人饶有兴趣地说:“这小郎君长得一副好相貌, 什么时候来的?往日怎么没见过他?”
另一人又看了两眼, 捧了茶润了润口,这才道:“大概有半年多了吧?以前听着一般, 是有两分功力,下过苦功的, 不过不如现在有灵气。”
“有这模样身段儿,还有这副好嗓子, 能安安然然唱上半年,也算是他走运。”
“怎么不是呢?”两人相视一笑,话题又从少年身上换到其他事儿上, 一个卖唱的,议论这么两句已经算是给他一些面子了。
另一头卖唱的少年示意老头儿赶紧走,老头见状立刻赔着笑跟着少年去了,两人从茶楼后门出来,少年扫了一眼老头手里的铜锣:“差不多够了。”
老头数了数,双手有些颤抖,他忽地跪了下来:“恩公!恩公救命之恩小老儿没齿难忘!还请恩公留下姓名,日后也好报答恩公!”
“不用了,好生替你孙儿看病就是……记得换个地方, 这平阳府你们是不能待了。”少年轻轻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小巷,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就没入了人流之中。
这少年自然是秋意泊,他自上京离开后一路东上,游历至此。如今海清河晏,太平盛世的,也没有那么多劫道绿林,一路都算是平平安安,等到了平阳府搁茶楼里吃茶的时候就遇到这么一对祖孙。
他家那孙儿确实有一副好嗓子,秋意泊听着突然想到泊意秋好久以前还去当花旦呢,他也就想着学两嗓子,等哪天见了就逗他玩儿,不想学了两天,这孙儿突发恶疾,说是恶疾,其实更像是积劳成疾,得用好药日日滋补着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好,这卖唱的人家哪来这么多银子?秋意泊想着登台献唱也怪有意思的,就替他孙儿去卖唱了。
他胜在博闻强记,差一点技巧罢了,跟着少年学了两日唱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少年还夸他气息悠长是祖师爷赏饭吃——那必然啊,就他这光吐气不喘气都能活的人物,气息能不悠长吗?唱完一个长句那都不带喘的。
如今药的银子攒够了,秋意泊自然就离开了,他走在路上,无声无息之间换了一副面容,心想着去哪里玩儿才好呢?
去其他道界吧。
秋意泊想着许久没去寒月道界了,顺道去拜访一下伴月道君好了,寒玉笋鲜嫩可口,他刚好去蹭一点儿……就是在寒月道界仇家有点多,不过他现在是合道道君,应该没什么问题。
秋意泊觉得上次去寒月道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真的仔细算一算,才多久?五百年到了吗?似乎还没到五百年。
五百年有时候是一个王朝的兴衰,是一个家族的起落,是无数个凡人的一生,可在有些人眼中,五百年不过光阴一瞬,往事历历,犹如昨日。
他心念微动,自凌云道界跨入了寒月道界,穿梭之时他忽然顿了顿,强行停留在了穿梭道界的法阵中,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按照秋意泊的话来说,这传送阵约等于一个黑洞,前后各有一个出口,其余茫茫幽邃。
秋意泊的直觉感知到了危险。
凌云道街与寒月道界因为这一道被强行停滞的传送阵而有了接触,双方的天道法则无形之间进行着拉扯,而它们唯一能够接触的就是停留在其中的秋意泊。淡淡的银丝在秋意泊身后显现,它们缠绕着秋意泊的手脚乃至衣物,似乎要将他往寒月道界中扯去,而另有金丝悠然自前方浮现,它们仿佛天然就生在秋意泊体内,温柔缱绻地牵引着他,仿佛并不愿意放他离开。
很有意思,但秋意泊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了。
这种临时开启的传送阵依托的是秋意泊所炼制的阵盘,再由他的灵力催动,搭建成这一道可以穿梭道界的隧道。秋意泊之前是大乘境界,如今是合道境界,穿梭道界不过是一瞬,故而所消耗的灵力不在他眼中,如今双方天道承载于此,他这阵盘吃不消这样大的体量。
其实阵盘炸了也就炸了,问题不大,但秋意泊没有想要让两个天道以自身为载体打架的想法,他再托大,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
看来真的要等到造化,才能去探索道界之外的秘密了。
秋意泊进入了寒月道界,看了看已经崩了几个字符的传送阵,随意找了个块石头坐着搁那儿修阵盘,修着修着突然笑了起来——这么一想修真界科技上不去是有理由的,想搞点科研还得到了造化境界才能继续,这天底下能有多少个造化啊?尤其是光造化还不行,还得有心才行。这么一算,豁,完了,还是安心致力于将修真技术民用吧,这可行性还比较高。
修好了阵盘,秋意泊才有心情打量周围,很巧的是他又落在了一片森林里,就和上回来时一样,只不过这次很明显就不是伴月道君的禁林了,四处飞鸟低鸣,虫鸣阵阵,灵巧的足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一阵轻雨,又像是一阵风。
每个世界都不缺深山老林,秋意泊也习以为常,他漫无目的地在林中游荡着,顺手摘两个好吃的果子下来吃,他现在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第六感,比如他在看一棵树上的果子的时候闭着眼睛也能知道那颗比较好吃。
约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秋意泊走到了一片湖泊旁,水质呈现一种剔透的蓝绿色,月若鲛纱,披拂波光,遥遥望去就仿佛有一条银龙在水中游曳,秋意泊也走得累了,他思索片刻,在湖中放出一条小舟来。
船橹轻轻一推岸边,小舟就载着他往湖中去了。
水波轻漾,秋意泊也无意去哪里,水载着他往哪里去他就往哪里去,他躺在小舟中仰望着星空,突然就有了一点睡意。
嗯……亏得如今蚊子咬不破他的皮,睡就睡吧。
秋意泊迷迷糊糊地想着,在清风明月中安然睡去。自他入眠,湖面清风转柔,带来了一点融融的暖意,如丝细雨绵绵而下,敲打着小舟的船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等落到秋意泊身上时,又像是融入了春风,悄然无踪。
……然后秋意泊就给冻醒了。
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天气一个晚上过去就急转直下,下起了雪啊!
秋意泊坐起身子,还蕴含着一些茫然的眼睛打量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他的小舟上积攒了厚厚一层——除了他躺的那一片。
他侧脸看了那个呈现‘大’字形的空白,心念一动将它们抚平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被人看见这个‘大’字自己会很丢人的感觉。
小舟应当是飘到了深处去了,四周乍一看一点岸边的影子都没有,仔细看发现一线青影,秋意泊傻兮兮地看了一会儿,披上了斗篷,戴上了斗笠,准备钓个鱼来当早饭……呃,不对,应该是午饭。
秋意泊一觉睡到了下午。
这下好了,可真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②了。
应该让孤舟师祖来才对,那才是真正的‘孤舟蓑笠翁’。
秋意泊这般想着,不禁轻笑了起来,可能是秘制的鱼饵确实是香,没一会儿秋意泊的浮漂就有了动静,秋意泊一甩鱼竿,就钓上来一条尺长的青鳞妖鱼,大概有个练气境界那种,他也不嫌弃,在舟上生了一个小风炉,高汤是现成的,用短剑将鱼肉片了下来扔进了锅里。
不愧是有修为的鱼,啧啧,通体就一根大骨,切下去鱼肉淡红呈半透明果冻状,在汤里一滚就成了粉色。秋意泊切得厚实,那肉用筷子一碰就变成了蒜瓣儿状的,吃进嘴里稍稍一抿就成了丝状,十分弹牙,有种在吃螃蟹的快乐。
秋意泊吃得眯了眯眼睛,这种下雪天吃点儿热汤锅谁吃谁知道,他放出了疏狂,趁着疏狂还有点懵逼的时候塞了一筷子鱼肉到它嘴里,疏狂嘎了一声就吞了下去,然后张大了嘴巴又等着投喂,没想到秋意泊双手一摊:“没了。”
疏狂:“……???”
秋意泊笑吟吟地用筷子点了点还在一旁放着的鱼头:“就这样的,去抓两条来,我们一道吃。”
疏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特意放它出来没什么好事儿,但还是很认命地展翅飞上了天空,顺便还蹬了一脚船,小舟一阵摇晃,秋意泊一手提着锅子,一手扶着船舷才稳住了,他对着疏狂飞走的方向笑骂了两句,又安安稳稳的喝汤了。
秋意泊喝完汤,又将千机伞撑了起来,许久没用它,难得今日有闲情,将它展开吹吹风也是好的。千机伞剑鞘里还有一群剑灵,秋意泊一一问了,不过它们好像在打牌,没人愿意出来。
不一会儿疏狂就飞了回来,脚上抓了条大概七尺长的鱼,啪的一下就给扔上了船,活似跟个高空投放炸-弹似地,秋意泊愣是用灵气接的,没敢真让鱼挨着小舟,否则这个高度这个重量,这船非得翻过去不可。
疏狂落在了船头,回过头去理了理有些潮湿的羽毛,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意泊。
“嘎——!”
秋意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大一条也吃不完,所幸不是什么很珍惜的玩意儿,秋意泊也没有存着以后再吃的意思,他并指如剑只取了最鲜嫩的地方的肉,剩下的一律扔进湖里毁尸灭迹,他头也不抬地说:“怎么抓这么大的?我觉得八成没有小的来得嫩,一看就知道是老骨头了!”
疏狂嘎了一声,扬起双翅,秋意泊连忙道:“哎哎哎,别动别动!好吃的,一定好吃的总行了吧?你可别胡闹,这汤底是最后一份了,真翻了你就喝湖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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