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会试前,太子殿下曾去过明德馆。一则是听临江先生讲学,二则是代天家劝勉儒生,以示惜才重贤之意。”
紧闭的寝殿内,流萤将往事一一道来,“当时奴婢于坤宁宫侍疾,并未随行,只知殿下与诸多志同道合的学生相谈甚欢,柳姬便是在这段时日结识的。殿下心生爱慕,归程时将柳姬带了回来,赐予宫籍。”
赵嫣额间扎着绷带半伏在桌上,捻着银针挑了挑烛台灯芯,问:“阿兄很喜欢她?”
流萤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殿下常留宿承恩殿,与她共习书画,秉烛夜谈。”
承恩殿便是划给柳姬住的地方。
“谈些什么?”赵嫣问。
流萤一愣,低下头去:“那会子,殿下是不用奴婢伺候的。”
赵嫣也愣住了,末了又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违和之感来。
在她的印象里,阿兄瘦弱年少,循规蹈矩,不像是耽于女色之人。
她不太自然地挠了挠颈侧,看了一眼越发静默的流萤,岔开话题道:“柳姬既是太子深交之人,你之前为何从未提起过?”
流萤回道:“为了柳姬的事,皇后娘娘曾与太子殿下起过争执。”
赵嫣了然,看来母后并不喜欢这位张扬飒爽的大美人。
“太子殿下仁孝,出宫避暑的途中便修书将柳姬送走了。后来柳姬再无音讯,奴婢以为此事已作罢,是故没向您提及。”
“若阿兄真舍得放她走,便不会留给她东宫令牌。”
这亦是流萤最担心的问题。
她几乎下意识说出了口:“柳姬不能留在殿下身边。”
赵嫣极少见流萤表露喜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母后的意思?”她问。
流萤猛然抬起头来。
赵嫣看见她的脸色刷得白了,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般骤然跪拜,规规矩矩道:“奴婢僭越,请殿下责罚。”
“又来了……”
赵嫣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银针道,“人有喜恶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因个人喜恶便随意伤害他人即可,不必这般自责。起来吧。”
流萤脸还白着,那句“僭越”与其是对赵嫣请罪,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影子投在地上,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紧紧禁锢。
赵嫣只好换了个法子,琢磨片刻,稍稍坐直身子道:“毕竟是跟了阿兄半年的人,你去收回她的宫籍与令牌,再准备些金银细软,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宫安顿吧,就说是是孤的意思。”
得了任务,流萤这才舍得起身,又恢复了往日那般利落沉稳的模样。
待流萤走后,赵嫣凝神片刻,披衣行至廊下。
她唤来了正在领军巡夜的东宫卫统领孤星。
“今年春考前,孤曾在明德馆听学,你去将和孤有关的文墨书卷取回来。年底考课,孤用得上。”
想了想,她又温吞补上一句,“只要是有字儿的都别落下,行事低调些。”
孤星一句话没多问,抱拳领命便利索退下。
赵嫣看着浓墨般的夜空,下意识抚了抚左眼眼尾刺下的小痣。
多亏了柳姬的出现,她得以知晓阿兄年初曾去明德馆听学。
以赵衍的性子,既结交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儒生,则必然留下书信文章,从中或许能窥察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流萤与李浮是母后的人,一向反对她追察太子死因,所以这事只能交给旁人去做。
赵嫣从入东宫起就在暗中观察身边侍从,甄选能真正为自己所用之人。
几番排查下来,孤星背景干净,算得上是老实可靠。她让他去取明德馆的书卷,一则是追察线索,二则也可借此机会投石问路,试探孤星品性。
若是真妥当地将东西带回来了,则其可堪大用;若是带不回或是走漏风声,也无伤大雅,并不会危及赵嫣眼下处境。
算是峰回路转,得以窥见一线曙光,赵嫣心中宽慰。
刚回寝殿,卸下面上名为“太子”的伪装,便听外头传来吵闹声。
继而哐当一声,寝殿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
赵嫣愕然回首,见到了柳姬那张浓颜艳丽、长眉倒竖的脸。
“殿下要赶我走?”
她冷笑一声,单刀直入道,“当初是你请我随你入宫,说了什么可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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