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蔺拿着玉片为她涂抹药粉时,赵嫣苦得一个劲儿地收舌尖,压根没法配合。
“别动。”
闻人蔺声音低沉,以指捏住她的下颌,“再乱动,本王不介意用别的方法给殿下上药。”
想起方才舌尖相触的感觉,赵嫣立即乖乖不敢动了。
这药虽苦得人脑仁疼,但见效奇快,抹完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舌尖麻麻热热的,疼痛立消。
赵嫣想要饮茶压一压苦味,却被闻人蔺制止:“此时饮茶,会冲淡药效。”
赵嫣只得悻悻作罢,抿唇托腮道:“舌头遭了罪,得吃点好吃的补回来。”
她原是随口一说,故而看到闻人蔺起身行至屏风后,变戏法似的从案几上拿出两串油纸包裹的嫣红糖葫芦时,恹恹的眼眸倏地就亮堂了。
“糖葫芦啊!”
赵嫣弯眸伸手接过,舍不得咬,置于鼻端嗅了嗅那酸甜的气息,“哪儿来的?”
“街上小贩在卖,顺手买的。”
闻人蔺单手托着一个木盒,于榻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看她,“小孩儿都爱吃的零嘴。”
赵嫣听出了他话中的揶揄,挑出一串来,从顶端咬了一口,坐在榻上回视他:“你说谁小?”
闻人蔺想了想,道:“嗯,也不小了。”
这话怎么感觉,也不太对?
沁人的酸甜冲淡了药的苦涩,赵嫣惬意地微弯眸子,含混道:“想不到,你也会买这种东西。”
毕竟闻人蔺姿容出色,气场凌寒,朝中之人无不忌惮他三分。冬日大家呵气成冰之时,他说话却没有半点白气,不似活人。
这样的煞神去买糖葫芦,赵嫣想象了一下,只觉那画面新奇无比。
然而她很开心,因为这个从不驻足的人间过客,终于开始留恋红尘烟火了。
闻人蔺轻叩着指节,眼中噙着赵嫣满足的小神情,没说话。
回想起方才入宫时,禁卫和大臣看着他拿着两串糖葫芦招摇而过的震悚模样,心中难得一阵愉悦。
不过是很平常的小物件,放在平日他都不会看一眼。
但就是想起了她,想送给她。
“在华阳,还有用橘子穿成的糖葫芦。华阳的橘子个头小,但皮薄肉甜,做出的糖葫芦才好吃。”
赵嫣捻着糖葫芦,逆光跪坐道,“将来有机会,定要让你尝尝。”
她十分自然地将闻人蔺,纳入了她的将来之中。
闻人蔺说:“好啊。”
于是赵嫣笑了起来,指了指他膝上的木匣,“这又是什么?”
闻人蔺打开,匣中碎冰小心地拥着一盏兔子冰灯,晶莹剔透,雕工圆滑。
赵嫣嘴中咬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忙伸手去提灯柄,赞叹不已。
宫中除夕前也会在结冰的蓬莱池上凿冰灯,为了方便帝后妃子们于远处观赏,都是堆砌成楼台殿宇的形态,硕大威严。
赵嫣从未见过这般精巧可爱的冰灯,若是夜间置上蜡烛灯盏,必是十分雅致。
她闲不住了,立即下榻蹬上革靴,催促闻人蔺一同回东宫点灯。
冬日昼短夜长,回到东宫天刚擦黑,赵嫣灭了落地宫灯,只留下那盏兔子冰灯,莹润的暖光立即充盈内室,朦胧而美好。
殿中炭火如春,赵嫣看了会儿,舍不得热气将冰灯融化,便依依不舍地让人挂在廊下阴冷处,好歹还能多留几日。
她舌尖有伤,又吃过糖葫芦,夜间只喝了碗粥。
将白天落下的兵法课业补上,不觉已近子时。
赵嫣揉了揉眼睛,隔着插在瓷瓶中的那串糖葫芦,托腮看着案几对面的闻人蔺:“太傅有没有发觉,方才流萤换上的熏香有何不一样?”
流萤将才来燃香时,闻人蔺便闻出来了,是安神香。
“殿下近来睡眠不好?”闻人蔺搁下手中的朱笔,问道。
赵嫣轻轻摇了摇头,伸指点了点糖葫芦上的芝麻:“你宿在东宫的这几晚,总是睡不安稳,我都察觉到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夜间乱动,才让你觉浅……”
“不是。”闻人蔺低声打断她。
是他自己过不去噩梦的坎,与小殿下无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惊醒后不要吵醒她。
赵嫣笑了起来,眼眸盛着两汪光:“所以我让人换了安神香,你再试试?”
这些年来,唯一能让他心中好受的,就是看着棋子一步步落入网中的快-感。
但,闻人蔺没有拒绝。
闻人蔺洗漱完回到寝殿,赵嫣已宽衣上榻了,听到脚步声靠近就自觉朝里挪了挪,让出一半位置来。
她困倦至极,还不忘将身后的绸被拥过去一半,而后转身面对着闻人蔺,额头抵着他的肩头,以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
不多时,那轻抚的指尖慢了下来,渐渐没了动静。
“让本王安神的,哪里是什么安神香。”
闻人蔺将她的指尖包裹于掌中,侧首于她发间落下一枚轻吻。
这安神香对闻人蔺有无效用,赵嫣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是,醒来时已天光大亮了。
“辰时?!”
赵嫣一骨碌起身,匆忙起来穿衣套靴,“今日还要入宫商议父皇寿宴之事,为何不唤醒我……我还有一只袜子呢!”
流萤看了闻人蔺一眼,没敢说话。
闻人蔺从圈椅中悠然起身,从被褥中翻出小殿下蹬掉的那只绫袜。
面见天子亦可免跪的肃王,此时却半跪在榻前,将小殿下的那只光脚搁在膝头,仔细套袜穿靴。
“本王唤了殿下三次。”
用了手,用了嘴,她才迷糊着醒来。
“是吗?”
赵嫣捋了把散落的长发,手撑着床榻边沿问,“这安神香这么有效啊。那,你有无睡得好些?”
“或许。”
见赵嫣蹙眉,闻人蔺捏了捏她的小腿,“好些了。”
于是赵嫣展眉,翘了翘脚尖下榻道:“会慢慢好起来的。”
闻人蔺散漫一笑,极尽温情。
从前,他只嫌收网太慢、复仇不够快,而现在,他却开始贪恋她嘴里的“慢慢来”。
闻人蔺还要面圣议事,便送小殿下一道入宫。
道旁积雪被冻硬,凝成晶莹的沙粒,阳光一照便闪闪发光。太极门下,几名文官簇拥着左相李恪行而来。
“那不是肃王和太子殿下吗。”
文官队伍中,有人小声“咦”了声,“他们怎么走在一块儿。”
“你不知道吗?肃王近来也不知是转性了还是如何,竟迷上了辅佐东宫太子。”
另一人回答,“太子勤学,时常挑灯夜读。肃王便陪伴左右,答疑解惑,甚至于日日留宿东宫。”
“猛兽安能折腰为师,他会这般好心?就怕太子年少单纯,受人挟制,忠奸不分。”
“许婉仪不是要临盆了吗?未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此言差矣!太子贤良仁德,若非犯下罔顾人伦礼法的大错,不会动摇根本。”
“宫门之下,诸位慎言啊。”
一阵寂静,呜咽的风声中,最先那人忍不住开口:“左相大人,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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