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蔺难得躬身,认真地行了个臣礼:“当年承蒙太后让道迎棺,臣感怀于心。”
太后受了他这个礼,颔首道:“这些年,关于你的传闻很多。”
赵嫣想起这些年朝臣对闻人蔺的惧恨,心中警铃大作,忙接过侍从手中的琉璃灯向前,将话题岔开:“我将琉璃灯带回来了,皇祖母瞧瞧是不是这种样式?”
太后用挂着佛珠的手接过灯盏,仔细看了看,暖光将老人家皱纹深刻的脸映得温暖而模糊。
“可比几十年前的样式新颖多了。”
太后没有戳破赵嫣那点小心思,只淡淡道,“既然回来了,便早些歇息。”
“我送皇祖母就寝。”
赵嫣笑着应了声,示意流萤退下,自己搀扶着老太太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悄悄朝着闻人蔺摆了摆,示意他赶紧回去休息。
太后滚了滚手中佛珠,忽而轻叹道:“你这丫头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实则心最细。这撒起娇来,恐怕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闻人蔺看着赵嫣摆手的小动作,眼眸微眯,接过话茬:“是啊,臣领教过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哦?”
“撒娇的方式有很多种,哭也可,笑也可。”
闻人蔺端的是谦和知礼,目光移上赵嫣的脸,“臣倒希望,小殿下永远能笑着撒娇。”
赵嫣一悸,宛若心弦撩动温柔的颤音。
她知道,闻人蔺此言虽是向太后的表态,却更像是说给她听——是他上元节迟来的,灯下祝愿。
太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闻言面上也没有多少讶异,依旧是沉声静气的模样。
“哀家也乏了,不如你们年轻人能折腾。”
太后一手拄杖,一手搭着赵嫣的手,蹒跚缓慢地朝寝殿行去。
老太太并未看那盏琉璃灯,赵嫣这才想起流萤说过:二十年前宣王、瑞王联名检举太子私藏大量盔甲兵刃,有谋逆之嫌,遂被先帝废为庶人,流放房陵……
按理说,儿子因此而殁,皇祖母不应该如此缅怀先帝才对。
今夜提及琉璃灯,或许只是为放她出宫而编造的一个美好借口罢了。
赵嫣迟疑了片刻,终是开口:“孙女冒昧,想请教皇祖母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哀家为何能用元康十一年的废太子旧案,将你从皇帝手中保出来吧。”
“皇祖母都知道了。”
赵嫣讶异,随即又释然,“当年旧案,可是有隐情?”
“哀家生的孩子,是什么品性,哀家心中最清楚。”
太后苍老的面容上蒙上一层哀伤,目光却刚强依旧,“他最是仁孝,流放途中仍时时挂念哀家,断不会做出饮鸩自裁之事。”
听闻废太子曾颇有贤名,拥趸无数。他被废为庶人,紧接着宣、瑞二王两败俱伤,父皇继任东宫后,废太子便自裁于流放途中,细细一想,其中巧合令人汗毛悚立。
赵嫣也不敢根据皇祖母的一面之词就断言什么,但当年皇祖母离京前往华阳,绝非朝中传言的“太后礼佛,与崇道的天子背道而驰”那般简单……
廊下,赵嫣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下意识寻找令她心安的那抹身形。
闻人蔺还站在原处,身影颀长,暗色大氅上落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
太后收敛了悲意,意味深长道:“那个年轻人,或许能为你所用,助你脱身僵局。只是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锋利却危险,你若执此利刃自护,也要谨防被其所伤。”
赵嫣想了想,收敛神情认真回道:“孙女明白皇祖母的意思。诚然,我可以利用他的偏爱为我铺路,但我不想那么做。不管恶人还是善人,世上的每一份真心都值得认真对待,而不应回以利用和糟践。”
“真心……”
太后叹息着重复这两字,抬起皱纹深刻的脸,年迈浑浊的双目有种洞悉一切的端肃与慈祥,“你既不想收他为裙下之臣,那如此亲近、信赖他,又是因为什么?”
刺冷的夜风拂过,头顶花灯摇曳,赵嫣微微睁大双眸,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往昔点滴历历在目。
“本王并非良人,殿下如往常那般对本王撒撒娇甚至是利用即可,但,莫对本王存有过多期待。”
不,不是这样的。
“殿下守好这颗清明心,别让她失望受伤。”
不是的,他从未让她失望。
赵嫣听到了心跳的抗命,由慢而快,撞击着胸腔。
一瞬间,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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