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诗织今年43岁,终于做上了警视正的位置,她是职业组,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进入警察大学校,根正苗红,本该像其他大学一毕业就考入职业组的同僚,33岁成为警视正,40岁成为警视长,但她每一步提拔,都比通常情况晚了几年,如此累积下来,到了43岁,竟比所有相同出身的同僚,都低了一个级别。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日本重男轻女,女性在职场里有着天然的玻璃天花板,对自己仕途会非常坎坷的事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升到警视正,已经谢天谢地。
上野诗织没有结婚,年轻时谈过几个男朋友,三十岁后就一直单身。她的父母和家族都很普通,走到今天,全靠她的努力,以及出身东大的优势。职业组大多出身东大,因此,即使父母或亲家无法在仕途上有所支持,凭着刻苦和天赋考入东大,也能获得无数校友资源。
大部分人尊敬上野诗织,但更多人恨上野诗织,其中,一些人又尊敬她,又恨她。因为她追求正义,不是结果正义,而是程序正义,并把维持日本警察的公正和法治作为自己毕生的梦想来实现。因此,她阻了很多人的道,把很多与罪犯勾结的高官拉下了马,把很多能力极强却贪污腐败的警察送进了监狱,把很多不按规章办事酿成恶劣后果的公安革了职。
这是上野诗织调入日本警察厅中央指挥中心的第一周,作为领警视正警衔的秘密理事官黑田兵卫事实上的下级,警衔上的同级,不知情者中的上级,她有权监督零之小组以及下辖所有公安的工作。
黑田兵卫敲响上野诗织的办公室门,上野诗织的声音响起:“请进。”
黑田兵卫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打开门,上野诗织头也不抬,坐在老板椅里,一页一页翻着档案,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她指了指旁边的空桌子:“请放到这里。”
“是我。”黑田兵卫的声音响起,上野诗织才抬起头来。
“原来是黑田管理官。”她站了起来,“竟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公安的机密资料,不敢假以他手。”黑田兵卫把档案从小推车上搬到桌子上,“上野警官来这里也有一周了,这些资料,都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黑田兵卫的语气里有一丝针对,这是当然的。上野诗织只有43岁,还是女性,男性长官敲门,却不出来迎接。她说不知道敲门的是他,完全的借口,之前都是他来送资料的,这次又怎么会例外?当然,这只是轻微的不满,更多的不满,来自上野诗织的空降。在事实上应该成为警视长的上野诗织,在警察厅的名声并不算好,人们轻蔑又畏惧地称她为“教条警察”,或许,这也是她到现在都只是警视正的原因。她一进警备局警备企画课,就要求看过往的机密资料,明摆着,是上面对零之小组的行事方式感到不满,用上野诗织来个下马威,而她竟也愿意被当成刀来使。
“当然,”上野诗织微微一笑,从旁边一摞档案的最上面拿出一本,摊开放在桌上,展示给黑田兵卫看,“这位F君,为什么没有个人资料?”
看着被上野诗织手指敲打的代号,黑田兵卫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机密程度参差不齐的档案,仅仅一周,她就找到了最机密之处。
“这位F君的个人资料需要保密。”
上野诗织从桌子背后走了出来。
“黑田警官,”她开口,“您是在质疑我的忠诚吗?被调到警备企画课前,我和您的所有下属一样,被全方位调查了很长时间。我想象不出,在我这个级别,有什么机密资料是我不能看的。”
遇上教条警察,连秘密理事官黑田兵卫都感到头痛。她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他不告诉她,就是在性别歧视她,他只好说出真相:“他是卧底,卧底的个人资料只有上线才能看到。”
上野诗织哦了一声:“F君是卧底?那为什么,我至少在三个任务报告中看到他的名字?”
她走回办公桌后,从那一摞档案中又拿出两本,摊开放到桌上。黑田兵卫望过去,发现除了刚才的普拉米亚炸弹犯案,剩下的一个是警察厅服务器室入侵事件,另一个则是物联网恐袭。
黑田兵卫又陷入了沉默。
这些任务报告是哪个不长眼的公安写的?简直是榆木脑袋!为什么要把F君写进去?偏偏所有涉及F君的任务都被上野诗织找出来了!
上野诗织拿着这三份档案,看着黑田兵卫:“卧底在其他地方卧底期间,是不可以入厅做本职工作的吧?”
确实是这样的,因为卧底可能会被策反,所以只有上线可以和卧底联系。但降谷零太优秀,忠诚又毋庸置疑,而最近零之小组非常缺人手,所以黑田兵卫破格允许降谷零入厅工作,以F君为代号,隐藏在风见裕也背后,指挥零之小组中的其他公安。
上野诗织见黑田兵卫说不出话,心中有数了,把档案放回桌子上。
“我想,这位F君应该是黑田警官的得力干将吧。”
“是的,”黑田兵卫找回了声音,“所以……”
“所以,这样的行为更不能被容许。”上野诗织打断黑田兵卫。
她把物联网恐袭的档案往后迅速翻了几页,黑田兵卫看到有些地方被红笔圈了出来,但她翻得太快,他没有看清。
“在真凶未明的情况下,将毛利小五郎收为嫌疑犯看押,使此案从事故转为案件,让公安警察有更多时间寻找真正的嫌疑犯。”上野诗织捧起档案,一字一句念出,声音里充满怒火,“这是纯粹的栽赃陷害!对公民个人权利的侵犯!”
“不可能。”黑田兵卫下意识否认,“档案上不可能这么写。”
“很抱歉,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上野诗织从档案后抬起头,看向黑田兵卫。
黑田兵卫更生气了。这已经不是榆木脑袋了,这是猪脑袋!让他知道是哪个公安这么笨,他立刻就把对方革职。
“物联网恐袭涉及国家安全和日本的脸面,此事实属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黑田兵卫沉声说道,“毛利小五郎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上野诗织冷笑,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您承认了。”
黑田兵卫立刻明白自己被套话了,他猛地从上野诗织手上夺过档案,一翻,发现档案果然没有这么写,红圈也是上野诗织随便画的。他瞪着上野诗织:“你——!”
上野诗织伸出手,对着桌子对面的老板椅比了个请字:“黑田警官别生气,请坐,我们来谈谈。”
黑田兵卫只好坐下,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感到如此紧张和局促不安,还是因为一个比他年轻的女人。
“您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上野诗织为黑田兵卫倒了一杯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黑田兵卫沉吟了一会儿。他也觉得这件事降谷零有些做过火了,毛利小五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说陷害就陷害呢?但毛利小五郎心大,经历这么一遭,竟像个无事人。既然没有造成恶劣后果,案子也确实被很快解决,他便只口头警告了一下降谷零,让对方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有人举报。”他说。
“没错。”上野诗织喝了一口茶,“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也不会被调到这里。”
果然。黑田兵卫的心沉了下去。上面要拿零之小组开刀,降谷零正好撞到枪口上,被选中杀鸡儆猴,应该是逃不过受到惩罚的命运了。
“那您看要怎么处理呢?”
“既然是卧底,在潜伏没有结束的期间,就先按规矩退厅吧。”
“当然。”黑田兵卫松了一口气。非常好非常有分寸的处理结果,卧底本就不应该入厅,让降谷零暂时退厅,安分做卧底,也是对降谷零的保护,减少卧底身份暴露的风险。
“等潜伏结束,再做其他处理。”上野诗织见黑田兵卫高兴起来,不由提醒对方: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没完。
“当然当然。”黑田兵卫满口答应,心里却想:上面只是现在派你来杀杀我们威风,等你走了,降谷零潜伏结束,这里还不是我说的算?
上野诗织见黑田兵卫答应得如此之快,就知道黑田兵卫心里在想什么了。但她没说什么,收齐三个报告,合上放回档案堆里。
降谷零听到自己要暂时退厅的消息,非常愤怒,不顾黑田兵卫阻拦,执意要去见上野诗织。
“你去见她,也不会改变她的决定,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黑田兵卫说。
“我有必须要留下的理由。”降谷零说,“让我去向上野警官陈情。”
“你有什么必须要留下的理由?”黑田兵卫不解,“你不是卧底吗?”
但广田爱子刺杀警视监在即,降谷零不放心假以他人之手,想亲自坐镇警察厅。
降谷零有苦说不出,又无法开口,告诉黑田兵卫事实。因为他知道,黑田兵卫一定会以“你太操心”的理由把他反驳回去。而且,说到底,这件事也怪他,没有处理好物联网袭击一案。
“让我去向上野警官道歉。”降谷零说。
“这就不用了吧。”黑田兵卫说,“你也是按照公安的常规手段做事,只是稍微激进了一点。而且,就算要道歉,不应该向毛利小五郎道歉吗?为什么要向上野警官道歉?”
“为什么不向我道歉?”上野诗织推开门,两个人吃惊地看向她,她微微一笑,“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二位的机密对谈了?”
“这里不是只有管理官的权限可以刷开吗?”降谷零看了一眼黑田兵卫,又看了一眼上野诗织。
“很抱歉,目前,我的权限和黑田警官的权限是一样的。”
黑田兵卫捂住额头,他完全忘了这一茬,上野诗织是警视正,权限当然和他一样。以前这里只有他是警视正,可以刷开这间有暗门的谈话室,便用来接见降谷零。上野诗织来了以后,他用习惯了,竟然没有换地方。
“您就是F君吧。”上野诗织看向降谷零,“您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降谷零看了一眼黑田兵卫,黑田兵卫岿然不动,显然是不准备走了。
降谷零只好开口:“请您让我在警察厅继续任职下去。”
“不可以。”上野诗织果然一口拒绝。
降谷零微微低下头:“在警察厅的工作,和卧底的工作,并不会产生冲突,还请您放心。我的忠诚经过考验,绝不会有变节的可能。”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上野诗织的语气沉了下去,“这是对您滥用职权的惩罚,现在只是退厅,如果您执意留下,就是革职。”
降谷零愣住了。
革职?多么严重的词。他,降谷零,被革职?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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