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在国际刑警的基地养了半个多月的伤,手术观察期刚结束,便决定回公安的基地。
志保要和他一起走。
玛丽不赞成,因为地堡的对外通讯还没有恢复,说明卧底还没有找出来,安全隐患依旧存在。如果卧底真是贝尔摩德,她恨极了志保和赤井,潜伏在地堡中,待他们出现,一定还会再次下手。志保不是战斗人员,赤井重伤未愈,还不能下地行走,此番过去,便是入虎穴狼窝。
但赤井说:“有人在等我。”
玛丽拗不过大儿子,只好劝志保:“你要见爱子,让公安把她送到这里,不就可以?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犯险?”
她已经失去了妹妹和一个外甥女,不能再承受失去另一个外甥女的风险。
但志保摇摇头:“我已经迟到了太久,连一天也不想再等下去。再说了,地堡一直找不出卧底。我过去,贝尔摩德要是想杀我,肯定会自己出现。”
玛丽语气都变了:“你要把自己当做诱饵?太危险了!”
“我可以承担这份危险,”志保说,“玛丽姨妈,我知道您担心我,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保护好自己。”
本堂瑛海对玛丽说:“我护送他们过去,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我是叛逃的卧底,说不定贝尔摩德也会针对我,因而现身。”
“我也一起去。”工藤新一说,“贝尔摩德答应过我不伤害雪莉,我会和她沟通的。”
地堡里,也有工藤新一想见的人。
于是,本堂瑛海载着叁个和贝尔摩德都有过纠葛的人,飞往情况不明的地堡。
他们此去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们能否成功抓住贝尔摩德?
谁也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他们即将见到想见的人,终结那漫长不知尽头的等待。
玛丽站在停机坪上,目送直升机离开,心里空荡荡的。
之前,赤井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基地,把她吓了一跳,请求医生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发现许多陈年暗伤。她希望赤井能更加珍惜自己身体,不要再冲锋陷阵,往风暴的中心钻。但就像十一年前他执意加入fbi一样,十一年后,他也执意前往地堡。
如果他没有“死”过一次,或许,她还可以更放心一点。但在组织高层一一落网,赤井务武却仍旧没有音讯的当下,在得知艾莲娜和明美死讯的当下,为人母亲的担忧压过了其他一切,让她无法冷静、无法大度,无法再摆出成熟理解的姿态,咬着牙同意他做出一些危险的事。
但她不同意,他会听吗?
他不会。
甚至,志保也不听她的了。
儿子早已长大,刚认回的外甥女也长大了。儿行千里母担忧,雏鸟飞出巢穴,就很少回来了。
但真纯突然抱住玛丽。
“妈妈,”她说,“不要难过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玛丽眼睛一酸,伸出双臂,紧紧环住真纯。
直升机降落在公安基地的停机坪上,志保和工藤新一被本堂瑛海护送到指挥部,赤井则被送到医疗区。
爱子出现了,站在赤井病床边抹眼泪。
“别哭了,”赤井拉过她湿漉漉的手,握着她的手指,抬头看向她,“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她刚开始哭,一时半会儿难以停下来,她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继续擦红红的眼睛。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伪装的赤井秀一面前哭。
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不可以随便流。她骄傲又敏感,很少在他人面前哭,除了冲矢昴。就连明美,也很少看到她的眼泪。
赤井也意识到这点,他试图提醒她,现在他不是冲矢,而是赤井。“别哭了,”他说,“冲矢不在,没有人安慰你。”
说完,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什么过家家的台词?也太傻了吧。果然,有些话,还是戴个假面,更容易说出来。
但她说:“我不讨厌你……”
赤井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不要你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很轻很轻,但还是被他听到了。
曾几何时,她对他说气话,让他去死。
现在,她对他说:我不要你死。
不是对冲矢昴说的,而是对赤井秀一说的。
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赤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会死的。”他说。
“你不可以离开我。”她说。
十一岁那年,爱子对诸星大说:“你不可以离开我们。”
那时他没有回答,现在,他回答了。
“我不会的。”他说。
晚到了四年的承诺,从诸星大变成赤井秀一,从“我们”变成“我”。
降谷零站在病房外,背靠着墙,双手环胸,听里面的人讲话。
他低着头,金色的刘海垂下,遮住他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垂下一片阴影。
他的表情看不分明。
他在想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本来找赤井有事,现在却不想进去了。
交谈声再次响起,病房门不隔音,他很清楚地听到了每个字。
他感到心里很不舒服,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闷得发慌。他实在听不下去,便悄悄走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感受是什么。
是孤独,以嫉妒的方式呈现,再蒙上一层自怜的薄纱,但归根结底,还是孤独。
很久以后,他才能直面这种孤独。这种孤独在泪水中孕育,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落在雪白的绷带上,洇出一朵又一朵血红的玫瑰,绽放在他的心口,火热滚烫,却不属于他。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孤独,就像狂欢结束后的狼藉、宴席散去后的寂寥,孤独击中了他,便不再离开。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孤独即将成为他往后生命中的主调,一遍遍被他咀嚼,就像嚼一块已经发硬的口香糖,直到再也嚼不动,便慢慢咽下。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这种孤独的底色,来自那个黑暗的组织,来自那些在阴影中行走的日子,来自回不去的旧日世界,来自早已变得过分刺眼的阳光,来自所有和他有着相同经历却不在他身边停留的人;直到那时,他才得以把这种孤独从嫉妒中剥离出来,放在光线下审视。
但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人在四十岁时死于二十岁射出的子弹。
一切已经发生,并无法被改变。
而现在,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正急切地试图寻找一个同伴,一个有着相同遭遇,可以抱团取暖、相互依偎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急切,就像他不知道这种感受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像他不知道这种孤独是什么。
孤独,萦绕人一生,从出生带到死亡,生命中恒常的话题。
但这种孤独不一样,这种孤独是一种集体记忆,是一种时代创伤,只被特定的人分享,也只有特定的人能抚平。
——我知道生活在组织是什么感受。
——我知道失去至亲至爱,一个人在组织里坚持是什么感受。
——我知道我并不无辜,或主动或被动,我进入组织,被他人伤害,亦去伤害别人。我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我知道我无法装作无事发生,我离开组织,站在阳光下,发现自己无法融入外面的世界。我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组织外的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忠于组织的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我需要另一个知道的人,来理解我的感受,来分享我的经历。
——如果没有,我会很孤独。
在往外走的路上,降谷零遇到了宫野志保。
因为降谷零不在,指挥部没有商量行动计划,双方互换了一下情报,志保和工藤就去找各自想见的人了。
在医疗区的入口,她和降谷零碰面了。
出于礼貌,她向他打了个招呼:“您好。”
她以为他也会简单回句好,但他却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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