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眯着眼嘟嘟囔囔:“那些南蛮不过都是些没种的软脚虾,别说他们没这个胆子主动出城攻击,来了也不怕,让我眯一会怎么了……”
身边的兵卒正要继续劝他,倏尔,远方漆黑的天空,一大团冉冉升起的光团晃晃悠悠飞了起来!
“老天爷,那是什么——”
燕然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把月亮看成橘黄色的。
那橘黄的“月亮”越飞越高,从城楼的方向,顺着大风飘了过来。
在黑黢黢的夜色里,那闪烁的光芒尤其显眼,下面不知还吊着什么东西似的,长长的影子重重叠叠。
既像是某种庞大诡秘的幽灵,又像从天上掉来一颗星星。
它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燕然大军营地的注意,起初巡夜的士兵只是茫然地看个热闹。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同时抬头看,谁也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
有些人甚至开始恐慌,说这是阎王爷派来索集的魂魄,只因战场上死了太多人,那些怨灵聚集在一起变成了恐怖的厉鬼,来找活人索命了!
三里地的距离不算远,在大风的推波助澜下,它很快就飘到了营地正上空。
燕然士兵们终于看清了,那是无数的纸灯笼!
密密麻麻,起码有数千盏,一个挨着一个,被用绳子和细竹竿固定,串联在一起。
不计其数的硕大纸灯笼,组成了一大团燃烧的灯火球,每一盏灯都有一米多高,下面吊着一只薄薄的筒,里面盛着油料。
每盏灯携带的油料都不多,但庞大的数量堆起来,分量也足够惊人。
连接灯盏之间的竹竿上,还密集地挂着一些用丝绸和布严密包裹的布团,像粽子一样捆得结结实实。
除此之外,那些垂落的长长的影子,自下往上看,像一串串张牙舞爪的蜈蚣,格外渗人。
也许是增加的太多负重,这些灯盏并没有飘得太高,从城楼上飞起来没多久,就开始徐徐下降。
“要掉下来了!”
燕然军哪里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惊慌的士兵们下意识举起弓箭就射,另外一部分人的第一反应则是转身往旁边跑,跑出它们掉落的范围。
正在带人四处巡夜的苏里青格尔,第一时间发现了天空上飘来的孔明灯。
他自小生活在草原上,平生头一次南下,哪里见过这么夸张的灯笼,当下也有点发懵。
直到士兵们接连朝天空引弓射箭,苏里青格尔猛然醒悟,一把推开身旁护在他面前的亲卫兵,厉声大喝:
“不要射箭!它要烧起来了!快去准备水!”
然而已经晚了,他的吼声瞬间淹没在了士兵们的惊叫声中。
无数只箭矢已然射向天空,当第一支箭矢扎破了灯笼壁,戳倒了固定的烛火时,一场大火就已经注定了。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眨眼之间,就把快速坠落的孔明灯群射得七零八落。
固定的竹竿和绳子陆续断裂开来,数千盏携带着油料的孔明灯逐渐解体、崩散,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四处乱洒。
密密麻麻熊熊燃烧的大火团,如同末日的流星般坠入营地!
苏里青格尔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个方向——正是粮草囤积的方位!
营地里顿时四处起火,大量的油料被抛洒出来,空地的野草,密集的帐篷,那些木栅栏,甚至士兵们的头顶。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易燃的火点。
最恐怖的并非这些火团。
在碎裂的孔明灯群坠地燃烧的瞬间,那些被细绳捆得结实的布团,陡然爆裂炸开!
那声响如同巨雷炸在耳边,足以把附近的人统统震聋。
一声接一声密集的爆炸声,在夜空里传出老远,一下子将营地内的人和马匹吓得惊慌失措。
大量还在睡梦中的士兵们,生生被雷鸣般的爆炸声吓醒。
甚至来不及穿衣服,来不及拿武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下意识本能的朝外逃窜求生。
这还不算完,那些一串串如同蜈蚣般的影子,正是逢年过节不可或缺的炮仗爆竹。
延时的引线烧到末尾,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配合火药包炸开的震响,形成了席卷整个营地、无差别的噪音袭击。
恐怖的声浪彻底刺激得马匹群发了狂。
燕然军本就是骑兵居多,他们的军马被惊吓得完全失控,直接从马厩里挣脱了缰绳,撒开蹄在大营里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狂奔。
爆竹同时产生了大量刺鼻的气味和烟雾,本就视线不佳的黑夜里,火光,烟尘,爆炸产生的尘土和灰雾,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不断的流泪。
燕然军的营地彻底被搅乱了,冲天的火光几乎把一片黑夜映照成白昼。
士兵们看不见,听不见,找不到自己的上官,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围到处都是火光,被大风一卷,火势朝着四面八方不断蔓延。
从天而降的灯火,恐怖的爆鸣,今晚的一切,都在他们认知范围之外。
自从萧青冥暗地盘算这个计划开始,他就找人不断制作孔明灯,测试高度和重量,还有燃烧和降落的时间。
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废掉了无数残次品,才终于做出这几千盏堪用的灯笼。
燕然军自动移动大营到下风向,帮了最大的忙。
为了确保孔明灯同时点燃升空,在瓮城的空地上,上千人整整齐齐站在一起,同时引燃灯内烛火。
那场面,哪怕最热闹的上元灯会也不过如此。
升空时,作为主躯干的竹竿尾部还系了一根粗绳,末端牢牢绑住,像风筝线一样牵引着,最大程度的确保这些孔明灯不会被大风吹错方向。
再加上燕然大军的营地又离得足够近,这才不至于让孔明灯还没飞到目的地,就被风吹燃。
最终,靠着小鹦鹉对粮草囤积方位的指引,它成功升空,顺着风朝着燕然军大营浩浩荡荡飘去,引起了这场冲天大火。
苏里青格尔虽是头一次领军,但他并不是盲目自信的傻瓜,相反,他对萧青冥会在今晚偷袭,做了充分的准备。
囤积粮草的营地,被他分成了东西两处不同的地方。
为了防止袭营的敌人冲杀进来放火,他同时命人就近打了水井,准备了不少蓄满水的水缸。
哪怕对面的启朝军队走了狗屎运,真被他们冲破重重围攻,杀到屯粮之所,利用这些水源,也可以轻松消灭火情。
退一万步讲,哪怕烧毁了一处,还有另外一处粮草会被严密防护,再也不会给敌人第二次机会。
可惜苏里青格尔千防万防,终究还是低估了萧青冥。
在军力和战斗力层面,或许是苏里青格尔碾压萧青冥,然而在战术层面和认知层面,他就被对方狠狠的碾压了。
哪怕十个燕然太子,拍马也赶不上这位年轻的天子。
可惜的是,即便这样费尽心机,依靠的老天爷的变数,终究还是太多。
小鹦鹉只是指引了粮草所在的大致方位,想要精准的落在具体的位置,完全依赖风力的孔明灯是不可能做到准确降落的。
孔明灯群虽没有完全落在囤粮处,但万幸的是,至少落在了附近,并成功引起了大火,把整个军营彻底搅弄得混乱不堪。
※※※
此时此刻,离燕然军营不足一里的树林边。
上百号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正静静立在林间,他们的马匹都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嘴里衔着马嚼子。
包括他们自己,嘴里全都咬着一枚铜币,以防发出一丁点声音。
童顺偷偷派人挖掘的那条密道,还没彻底挖掘完毕,他就被萧青冥一剑砍了头。
后来经由探花告知,萧青冥就让秋朗找人接着挖,出口正好选在此处。
借着夜色和树林的遮掩,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大火彻底点燃军营。
立在最前方的三个人,正是黎昌,秋朗,以及萧青冥最后召唤的英灵人物——莫摧眉。
这是一张低等级的R卡人物,卡牌介绍只有寥寥几笔:
【莫摧眉,妙手空空,轻功一流】
黎昌神色沉肃,他身后的上百名骑兵,全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卫,也是身经百战、精锐中的精锐,是在战事的最后,用来取得奇效的杀手锏。
眼看时机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朝另外两人稍一点头,示意众人将一方浸湿的布巾系在脸上,以免吸入烟尘。
他在高高举起一只手,重重挥下——
上百骑兵同时动了,动作几乎整齐划一,半点多余的声音也无,如同黑夜里的幽灵,跟随着主将策马跃出树林,朝着敌人燃烧的军营冲锋而去。
转眼之间,原地只剩下莫摧眉和秋朗二人。
莫摧眉样貌倜傥潇洒,眉眼因时常带笑显得有些轻佻,漂亮的双眼皮下一对桃花眼,眼眸如点星,深邃而灵动。
他一身黑色紧身劲装软甲,长长的头发束成高马尾,自然而然在一侧肩头垂落。
望着骑兵们崩腾而去的背影,莫摧眉转头看了看身旁冷傲沉默的秋朗,低沉沉笑道:“秋副统领,现在轮到我们上场了。”
“头一次为我们陛下效劳,没想到就是如此重大的任务,我还有点小紧张呢。看你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放心上?”
秋朗冷眼瞥他一眼,淡淡道:“管好你自己,若是拖累了我,我手里的剑可不会留情面。”
说罢,他不再理会对方,催动马镫,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已经跑出去老远。
徒留下莫摧眉在原地吃了一马屁股的灰。
“这厮……最先跟随陛下就了不起吗?”他抽动了一下嘴角,挥动马鞭立刻追着秋朗赶了上去。
这么近的距离,对于精锐骑兵冲锋而言不过转瞬即至。
黎昌带领百余骑兵,趁着燕然军大营最混乱的时机,出其不意出现在营地后方,悍然杀了进去。
他们人数不多,但论战斗力,并不输给燕然太子身边的亲卫黑鹰骑。
对上大火中慌乱失措的普通燕然军,简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干脆利落。
黎昌率领的人马一路行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没有遇到有效抵抗。
直到迎面撞上了苏里青格尔亲自带领的黑鹰骑。
“黎昌!来得正好!”
苏里青格尔简直怒不可遏,他本来正在四处命人救火,重新组织军队,无奈火势太大,整个营地乱糟糟一团。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黎昌来偷袭了!
燕然太子冷笑着拔出长枪,正要向这位声望正隆的雍州大将军发起挑战。
不料斜里突兀刺来一剑,极其刁钻狠辣,逼得他不得不回枪格挡。
“锵”的一声,枪与剑狠狠撞在一起!
双方的虎口同时被震得发麻。
苏里青格尔手里的枪几乎握不住,心中大惊,回头看过去——
明灭的火光中,秋朗单手握剑,一袭黑衣如夜,冷冷地盯着他,眉眼如同淬过霜雪。
“你该死。”
他的声音冷酷如同地狱来使,只交锋这一瞬,苏里青格尔便知,他不是此人对手。
那厢,黎昌压根没有理会他,见到黑鹰骑并不恋战,他目标明确——执行陛下的命令。
燕然太子并非此行目的,他来去如风,立刻带着骑兵们从容绕开了他们。
苏里青格尔无暇去追击黎昌了,他迅速退回黑鹰骑亲卫的重重保护中,扬声道:“杀了他!”
不等他吩咐,身旁数十个亲兵已经向秋朗冲过去。
秋朗完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甚至极为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
那是某种被激起斗志和杀意,面对死神也自信能战而胜之的笑容。
“就凭你们,也配?”
冥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霎时间,便有敌人的头颅高高抛起,血溅五步!
※※※
同时,燕然军营的另一侧。
一身黑色软甲、面带湿面罩的莫摧眉,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敌人中间。
黑夜与大火是最好的保护,他如同一道虚影,在阴影中无声无息游走。
在连续偷袭了三个燕然军后,他成功获知了敌人粮草的两处具体位置。
待他赶到时,正好撞见有反应迅速的燕然军在组织灭火。
一旁足足五个大水缸,一桶桶的水搬出去泼,他若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就要叫对方成功救粮了。
莫摧眉指间几粒石头,朝着水缸迅如闪电激射而出——
“砰砰砰”连续数声,储水的大缸应声而破,里面的水没一会便流了个精光。
“怎么回事?!水呢!”
“有敌人!敌袭——”
莫摧眉微微一笑,从腰间小心取下几只小陶罐,以及一竹筒的油,用力往粮堆远远投掷过去——
“砰——”
剧烈的爆炸刹那间膨胀起数丈高的气浪,将周围的燕然军全掀飞出去,生死不知。
火舌紧随在后,越烧越旺,渐渐与周围连城一片。
成功得手的莫摧眉早已鸿飞冥冥,朝着另外一处囤粮点而去。
……
今夜的时间仿佛过的尤其漫长。
直到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隐约亮起一线灰白,苏里青格尔和一众燕然将领才勉强扑灭火情。
整夜在大火中奔波,燕然太子和几个万户都狼狈不堪。
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脸都熏黑了,嘴唇周围起了一圈燎泡和干枯的皮。
头发更是不知道烧焦了多少根,乱蓬蓬的稻草一样炸开。
若非他们身后拥簇着一大群同样狼狈的亲卫士兵,光看这尊容,只怕还以为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一夜之间,十来万大军和军奴减员几乎将近两成,远超在攻城时牺牲的人数。
其中绝大部分根本不是死于黎昌袭营,而是睡梦间被烧死在帐篷里,或者被混乱的军马冲撞,甚至在爆炸的大火间,因不能视物自相残杀和相互踩踏。
苏里青格尔竭力压抑着怒火,沉默地听着副将阿木尔战战兢兢地汇报伤亡情况,脸色铁青。
其他人大多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谁也不敢出声,触太子霉头。
半晌,苏里青格尔长叹一声,正要开口说几句勉励的话。
不料,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冲过来,连行礼都忘了,颤抖着声音道:
“殿下,粮草……粮草都烧没了!”
“你说什么?”苏里青格尔脸上强撑的表情瞬间皲裂,眼前一黑,咬牙切齿一声怒吼,
“萧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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