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蕴听到他这番话,顿时怔在当场,之前一直压抑的悲伤情绪,如今再次翻涌而上。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想让师父看出来,只是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老头儿目光如炬,立刻就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哭什么,想必武鸣把那些陈年就是都跟你说了,我都走了出来,你就没必要再替我难过了。”他的语气尽力显得上扬。
“这哪儿能说不难过就不难过,你走出来,我没走出来。那狗皇帝那么坏,就这么死了还在皇陵受供奉,都没有什么报应。”温明蕴十分气愤地道。
苏启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冷笑来:“怎么不算报应?这狗皇帝临死前,病入膏肓,却疼痛难忍,还让太医院给他吊命。他根本不想死,四处求医问药,甚至求到了我这里。”
他这么一说,温明蕴不禁瞪大眼睛,显然这其中还有不少隐情。
“求到您的面前?”
“是的,当初我假死脱身,安顿好长福之后,就打着江湖郎中的名号,在大烨四处游走,想着与宗然汇合,替长安调养身体。只是长安胎中带病,哪怕调养也很难痊愈。倒是我拥有了神医的名头。”苏启点头,细细给她讲述当年旧事。
“那狗皇帝他或许坏事做多了,命不久矣,身上起红斑,出现发热昏迷的现象,四处都在张贴告示求医问药。我也被召进宫,太医院依然宣判他的死亡,话里话外暗示宫人准备后事,但是我却给出一张续命的药方,让他得以苟延残喘的活着。”
“若是就这么让他不痛不痒地死去,那也太便宜他了。”
苏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中都带着寒光,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随时都能把人割伤。
“那个药方加了料,但凡他想活就得忍受无比的剧痛,他若是不吃那副药,就会察觉到自己的生命流逝,身体一点点变冷,仿佛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能够无痛又迅速的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狗皇帝那么怕死,自然是不敢的,他也只有选择继续吃那副药,整个人痛得在床上打滚,仪态全无。之后又让我配助眠的药,当然又在里面加了东西,他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那些他曾杀过的人,被他逼死的苦主,全都会在梦里向他索命。”
“他是活活被痛死的,甚至临死之前还在痛骂着太医院的无能,不停地念叨着,若是杏林世家的苏家还在,绝对不会让他受这么大的苦楚……哈哈哈——”苏启放声大笑,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他这一番操作,显然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但同时又越发悲苦,因为哪怕再折磨那个狗皇帝千百次,苏家人也不会死而复生,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温明蕴从宅院里出来的时候,情绪就不太高涨。
武鸣握住了她的手,灼热的温度传来,将她冰冷的指尖暖热。
“先生之前活得很痛苦,他经常惊醒,并且长年累月睡不着,甚至后来要靠药物入睡。那时候我还小,却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与苏家的仇恨,便对先生说,若是先生太恨,就惩罚我吧。我的身上也留着狗皇帝的血,我是他的孙子,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些。”
两人携手坐到车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
男人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温明蕴听得心里一酸。
苏启满门被杀时,至少还是个成年人,而武鸣从出生没多久,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甚至还在颠沛流离,四处逃难。
他这样的身份,必然是要学习诸多东西的,为了从小培养他,有关于他的身世,也会逐渐告知,那个时候对他的冲击想必极大。
更何况,他和一切罪恶根源的先帝,还是亲祖孙,的确是要怀疑人生。
“师父必然是不同意的吧?”她问。
武鸣点头:“何止不同意,他怒瞪着我,说我是要害死他,竟然说这种诛心的话。若他介意我是狗皇帝的孙子,那就不可能费尽心机救我。我这条命是无数人用命堆出来的,更是父母放弃抵抗,将所有护卫都投注在我身上,甘愿赴死,保留下来的火种。我若是真想把他报仇,就将这江山夺回来。”
他的语气逐渐沉重,眉眼低垂,似是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
温明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面颊,柔声道:“既然师父如此说,那你就无需多想,向着目标前进便是。无论是病弱的程亭钰,还是英勇的武鸣战神,都不是一个退缩的人。”
“你说得对,等我把你和程晏安顿好了,就要开始忙起来了。”
之后的几天,武鸣还真的开始做起了准备工作,他给程晏请了许多先生,不限于习武方便,还有许多文治方面。
程晏也曾试图反抗,但是这些先生不同于之前的,强制要求他要读书写字,哪怕学不进去也要硬读。
他非常的不服气,还跑去找程亭钰抗议。
“爹,我根本不是做学问的料子,况且我今年都十五了,如今再拘起来读书,未免也太晚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是大器晚成的人才。我只想习武上战场,能杀得几个敌人便心满意足。”
程晏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就差把“我是庸才”写在脸上了。
不过程亭钰断然拒绝了他:“阿晏,这可不像你,你该是骄傲的。这天下有什么东西能难倒小爷的?”
程晏龇牙,依然不肯就范,只是在第二日,武鸣来到他面前。
“战争即将再起,这次就是不死不休,这是我最后一次教导你摔跤,之后都会由其他先生来指导。”
男人的话,像一记重拳捶在他身上,把他捶得头昏脑涨。
“先生,我也上战场——”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嗤笑,显然是武鸣发出来的。
若是别人这么笑话他,程晏早就恼羞成怒,冲上来一阵摔打了,但是面对眼前被成为战神的男人,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还臊得满脸通红,显然知道自己不自量力,说了笑话。
“我并不是嘲笑你,而是觉得你一片赤子之心,可惜缺乏实力,感慨而已。”武鸣解释了一句。
虽说内里的含义差不多,但是程晏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打起精神。
“先生说的是,我还要多练习才是。”
武鸣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下力道颇重,像是在托付什么重要的责任一般。
“战场上变化万千,你光学习摔跤是没用的。除了各项杀人技之外,你还得懂兵法,懂各种谋略,否则若是遇到摸瞎的上官,你也只能当个填坑的炮灰而已。”
程晏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来。
“您的意思是我要学更多,可是我一瞧见文字就坐不住,更别提看兵书了。我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在我的眼里,你可不是什么普通士兵,不只是良将,更有治世之才,你不该停步不前。若是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知道不行?”武鸣的语气十分坚定。
程晏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先是茫然至极,甚至都没以为是说自己,但是等之后确定他就是在真心实意的夸赞时,整个人都像是飞了一样,欣喜若狂。
“可是我——笨得很,我爹、还有温三娘、先生、同窗们,包括影卫,我家下人和全望京城百姓都知道我脑子不好使的。”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力证自己恐怕会辜负他的期望。
一开始听他掰手指树人的时候,武鸣还点头,态度轻松,完全无所谓,这才几个人,他随便忽悠几句就能哄好这个少年人。
但是当“全望京城百姓”这几个字冒出来的时候,武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大儿啊,平时看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没想到竟然如此有自知之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透了。
这么多人都知道你是蠢蛋,哪怕是战神也一筹莫展啊。
他的嘴角抽了抽,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下来。
“你想多了,全望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你是个纨绔子弟,还不至于觉得你蠢笨。”
“真的吗?”
“真的。”武鸣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
“哎,先生,你在望京城待得时间不算久,还是我更了解自己是什么风评。”程晏长叹一口气,一副哄不好的模样。
武鸣有些头疼,但还是照旧安抚他:“做人就要往前看,你今日蠢笨,难道明日还蠢笨不成?谁不是从无知蠢笨的婴儿,慢慢长起来的,我相信你肯定比婴儿要聪慧许多。望京城觉得你蠢笨没关系,如今你在北疆,只要北疆百姓觉得你聪慧便是。”
程晏眨眨眼,顿时觉得武鸣说得很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这种话是从武鸣口中说出来的,哪怕是歪理,但在他听来也十分信服,立刻迫不及待地点头。
“先生教你什么,你就用心学。一遍不会就学两遍、三遍,直到学会了为止。做人不能轻易放弃,蠢笨并不可怕,轻言放弃才是无药可救。”他摸了摸程晏的脑袋,像个慈和的长辈一样,叮嘱最后几句,便转身离开。
自那日之后,程晏很长时间没见到武鸣,这个战神重新回到了战场,与北魏展开了厮杀。
北疆动作频频,调兵遣将,物资早就开始收集,整座城变得比之前更加森严有序。
虽然军队没有传出消息来,但是城内的百姓已然感到了这股严肃的氛围,甚至私下有消息已经传开了,武鸣将军决定和北魏做最后的决战。
北疆戒严,原本各方埋伏在城里的探子,根本无法混出城。
明明知道北疆有大动作,听了一耳朵的消息,却只字传不出去,急得他们上蹿下跳,小动作不断。
只是这次明显赶尽杀绝,连一丝虚与委蛇的意思都不留,只要查到是北魏奸细,证据确凿的,当场射杀。
若是望京世家或者朝廷的探子,则被分别收押。
北魏和北疆打得不可开交,北疆所有良将全军出动,任谁都能察觉到武鸣的决心。
并且对于北魏的战俘,只杀不留,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
北疆势如破竹的决心,和长胜不衰的进攻,都逼迫北魏以举国之力反抗。
可是北魏王庭派出去的大将,出来一个就被杀死一个,哪怕溃逃之际,直接磕头认输也没用,武鸣坚决不留活口,特别是北魏领兵的大将,但凡相遇必杀之。
这场仗在激烈进行的时候,远在千里的望京也是十分热闹。
太子与几位皇子的皇位争夺之战,终于开始摆在了台面上,先是大皇子与太子斗,结果大皇子昏招频出,甚至涉及到科举舞弊案之中,等事发之后,大皇子直接被圈进,与皇位彻底挥手再见。
他一被圈进,之前的大皇子党羽们,自然遭到了清算,再有和科举舞弊这种大案牵扯上,必然血流成河,主考官和两位副考官统统被抄家流放,剩下牵扯其中的官员们,轻则革职查办,重则遣散家财吃牢饭。
这还不算完,大皇子倒台之后,望京世家们被震慑了一段时间,四皇子又冒头了,继续和太子斗。
皇上年纪越来越大,自从之前怕自己得恐水症,折腾了一圈之后,身体也每况愈下。
皇子们的心思也越发浮动,都是皇上的儿子,凭什么只有太子能坐那个位置。
况且由于当今这皇位得来情况微妙,也不是从太子变成皇帝的,因此他对太子并不看重,相反还总会怕太子欺负其他皇子,显然是共情了。
为此太子屁股底下的位置并不稳,既不得父皇的喜爱,又怕其他兄弟们惦记着要他的命。
也多亏朝臣们并不糊涂,虽说世家各有心思,但是诸多朝臣都是支持正统的,在他们看来相比其他皇子,自然太子才是正统。
有了大部分纯臣们的隐隐支持,太子才没落于下风,开始了斗皇子之旅。
只是他这些兄弟仿佛各个都是天生反骨,刚斗倒了大皇子,来了个四皇子,他费尽心思压垮了四皇子,隔段时间又来了个九皇子,简直层出不穷。
连续和三个党羽争斗,哪怕太子名正言顺,也感到了强烈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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