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经常和你爸爸一起看日出。”
姜清雨在不懂事的年纪时常提起父亲。
她想知道他是否如周围人口中那般不堪,而明月一般皎洁的母亲又是否真的爱过她。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身体里的一半血液,成为了执念似得存在。
可姜华总是缄口不言,父亲这个称呼前面加之一些不好的形容词时,总是能让她眼神闪烁许久。
姜清雨那时下意识以为她的沉默是对他的怨恨,然而现在才懂,那是她在和自己快要压制不住的愤怒和不甘情绪作斗争。
这是第一次,姜华在她面前说他的事,望向远方地平线的瞳孔充满怀念和憧憬。
姜清雨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听她讲往事。
“他是我叁岁那年搬到隔壁的,你外公和他父亲关系很好,我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他每天早晨来接我,从来没耽误过一天。”
“他爸妈在的时候,经常说让他以后把我娶回家。”
“上到高中,总有女生去看他打球,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可我就是不高兴。我就赌气接了别人的情书。他知道后去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把我扛回家表白,之后他再也没打过球。”
“他很爱我,清雨,他很爱我。”
姜华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其实我是满意的,我们没有因为异地恋移情,也没有人要我们分开,从叁岁那年我遇到他开始,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过是意外让我们分了两个世界。”
“但我早晚会去那个世界,他只是这次离开得久一点,我还会见到他。”
一朵梧桐花掉在石桌上,姜华盯着花蕊,姜清雨捡起塞进她手里。
说话耗费了不少精力,她眼神中忽闪的明亮仿佛即将燃尽的烛火。面容泛起青白,胭脂和口红的鲜艳开始显得突兀,像是浮在脸上。
“迟野。”
“他是最好的人。”
姜清雨握住的手掌温度缓缓下降。
“我很想他......”
“我再也没有看过日出了......”
姜华的眼睫沾上霞光的碎屑,她的承诺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忽大忽小,音调忽高忽低,像一台古旧留声机沙哑吟唱。
女儿泛着微光的瞳在视野中模糊,她如落入海中不断下坠的人,仰望逐渐远去的光明。
“迟野,好久不见了......”
太阳露出地平线,视野突然变明亮。
该在姜华手里的梧桐花突然掉落,滑到她裙摆的褶皱里,抖落出金黄色的花粉。
女孩低垂的眼眸倏地缩紧,颤抖的指尖最终没有再捡起它。眨眨眼,地上落了两滴新鲜的水痕。
太阳完全升起,世界开始崭新的一天。
姜清雨轻轻抚摸姜华干瘦的手背,她睁着眼,泪水却没有断流。
花园里可真凉啊,她的手上只剩自己渡过去的体温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清雨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宝宝。”
毫无温度的指尖让顾云翊蹙起眉,不久前姜华叮嘱过他,姜清雨小时候不好好吃饭,把胃熬坏了,更是受不得凉。
“我们回屋。”
姜清雨躺在他怀里,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在他们起身离开之后去了自己刚刚待的地方。
然后一只发烫的掌心盖住了视线,他的声音如同远方山谷飘来的悠然钟罄。
“别看。”
回到卧室,顾云翊拉上了窗帘,模糊不清的视线消失之前,她在花园里看到了许多人。
酡红的两腮鲜艳得不自然,顾云翊摸着她额头手清凉舒适,她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世界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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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雨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顾云翊,晚霞透过纱帘缝隙,提醒她时间已是傍晚。顾云翊看上去坐了很久,盯着她的无名指十分专注,却看不到一点疲态。
“云翊。”
顾云翊抬起头,喜色一闪而过。
他抿了抿唇。
“你发烧了。”
怪不得她感觉头昏昏沉沉的。
她喝了两口顾云翊端来的粥,佐餐的小菜放了醋,酸爽很开胃。
“我们过几天回南城。”
“好。”
“你再睡一会儿。”
“好。”
见顾云翊盯着自己,姜清雨垂下了眼。
“我没事,真的,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了,这是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顾家总是有人陆陆续续进出,姜清雨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楼下的小花园里再也没有那个远眺的身影了。
顾江叫她下楼时她看了眼日历,已经过去了叁天,根据姜华的意愿和她本人的委托,不办葬礼,一个未经雕琢的素木盒子装着姜华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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